秀琴是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我一直想跟她聊聊,前些日子主動約她,問她願不願意跟我練習。
昨晚視訊,問她現在生活有沒有什麼想解決的問題?
秀琴隨手用鏡頭橫掃過她的房間,大笑說她的「囤物癖」已經造成不小的困擾,曾經的男友來過她住所,很嚴肅的告訴她,如果可以把房間整理好就向她求婚。
時隔至今幾年了,當時的男友已經變成前男友,即使知道「斷捨離」,看過「人生整理魔法」,但秀琴依然無法好好整理房間。
我好奇問秀琴:「為什麼沒辦法好好整理房間?」
她說她很「惜情」,對放在家中的每件事物都有「感情」:人情、友情、親情、愛情等等等。她開朗說道,她連小學同學間傳的紙條都會留下來,對於她來說那都是珍貴的回憶。
我繼續好奇問:「是什麼原因讓妳那麼重視『感情』?」
秀琴臉帶微笑,開始述說她的(悲慘)童年:父親吸毒遊手好閒,家暴母親導致母親意外墬樓,然後分手離婚。
甚至後來還曾發生父親不用心照顧妹妹,讓妹妹一個人在家三天沒飯吃,餓昏倒在家中,所幸秀琴警覺,發現妹妹連續三天沒來學校,趕緊拜託老師帶她去找妹妹。
秀琴說起這段往事,說記憶有點模糊,當初怎麼進家門?是不是破門而入?或是家門根本沒上鎖?連後來怎麼送妹妹去醫院?她都回想不起來。
我認為這是件讓人憤怒悲傷的往事,但秀琴訴說時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不見驚恐、憤怒、委屈、害怕、難過,就好像茶餘飯後討論尋常發生的新聞報導社會事件。
我內心自忖,或許秀琴一直以來都是用這樣嬉皮笑臉的態度看待自己和世界,陌生又疏離,已經慣性強裝微笑來應對外界與內在。或許,她從小就是個「小大人」,必須獨自堅強面對外在環境的種種挑戰。
但我想,她心中依然有個期待,期待有人陪伴她,關愛她。
我繼續問秀琴:「妳當時看到妹妹餓昏在房間心裡沒有害怕嗎?」秀琴輕輕搖頭。
我好奇:「那妳有害怕的東西嗎?」
秀琴笑說:「我怕黑啊,雖然長那麼大了,我還是不敢關燈睡覺。」
不等我發問,秀琴就自顧自說起小時候由阿公阿嬤照顧的往事,那時候小學時期的秀琴調皮搗蛋,被生氣的阿嬤關到廁所裡,她說那是一個老舊房子的廁所,廁所沒有電燈,雖然有氣窗,但沒有透進任何光,周遭一片漆黑。
她好害怕,好難過,她記得難聞的味道,冰冷的瓷磚,她依舊可以感受當時坐在地板靠在牆壁的冰冷溫度。
漸漸地,秀琴臉上出現淚痕。
她說那時大聲哭泣嘶吼,用力搥著用塑膠材質做成的廁所門,卻沒有人理她,看到的只有黑暗。
我邀請秀琴閉上雙眼,問她:「妳現在長大了,有力量了,如果讓妳回到過去,去陪伴那個孤單害怕的小秀琴,妳想做些甚麼呢?」
她說:「我要抱著她,給她溫暖。」
我問她有想要怎麼抱小秀琴嗎?她說,她要正面抱起小秀琴,讓小秀琴依偎在她身上,讓小秀琴的頭靠在她的肩膀,讓小秀琴感受到她身體的溫暖。
我問她:「小秀琴可以哭嗎?」她說:「可以,只要她願意,她可以盡情的在我懷中哭泣,我會在這裡保護她陪伴她。」
我問她,小秀琴現在的感覺怎麼樣?她說現在覺得好安全好溫暖。
我問她,秀琴有什麼想說的嗎?秀琴臉上閃出光彩,她說原來在眼前的黑暗不見了,突然看到明亮耀眼的白色光亮。
我蠻開心,我應該已經讓秀琴連結到渴望,我想試著強化秀琴的力量,於是我問她:「妳願意常常陪伴小秀琴嗎?」
秀琴略顯遲疑,語氣勉強的說:「好喔,我願意陪她。」
我有點疑惑,問她:「妳剛才說『好喔』,我感覺有點...... 」
不等我說完,秀琴自己接著笑道:「敷衍?」
我輕輕點頭,緩緩繼續問:「小秀琴希望有人陪嗎?」
她不加思索說:「當然願意。」
「那為甚麼妳剛剛說得那麼勉強?」
秀琴困惑得搖搖頭:「我也不知得,」面有難色繼續說:「只是覺得好難。」
我輕輕的問她:「先別管難不難,我只是想要問:『秀琴,你願意嗎?』」
停頓許久,秀琴淚水慢慢湧出,熱淚盈眶堅定的說:「我願意 。」
我自己也被她的「我願意」感動到。
我問秀琴說:「妳有感受到現在妳說的『我願意』和剛剛『好喔』有什麼差別嗎?」
秀琴閉上眼,專注沉穩的說:「我有感受到,當我說出『我願意』,有股力量從胸口冒出來。」
我請秀琴記得這個感覺,並且允許自己的任何情緒,無論是孤單、害怕、難過,她都可以自己陪伴自己。
我像是邀請秀琴的跟秀琴說:「妳可以繼續囤物,妳可以開燈睡覺,妳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但請記得偶爾回來陪伴自己,讓自己感受到自己願意關心愛護自己的溫暖和力量。」
秀琴還有許多課題,這次對話只是一個開始,我相信繼續通過這樣安穩和諧的對話,秀琴或許會不再依戀執著於囤物,只要她願意專注陪伴她自己,進而慢慢越來越關愛自己,其他的物品,或許也只是身外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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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照片是高嘉瑜的新聞照,但我認為這不是囤物,只是沒把衣服整理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