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師拿出一組呼吸練習器,上面有三顆小球,說是要讓媽媽練習,要練到可以一口氣同時將三顆小球抬升上來。我看著媽媽練個兩次,就不想練了。但護理師說「剛剛請妳練習,吹了一下就不想吹了,現在兒子來了,連粥都變好吃,吃得乾乾淨淨的。」媽媽沒什麼表情,但是明顯感受到氣氛變輕鬆了。
媽媽小聲且沙啞的告訴我說她想要吃布丁或是木瓜牛奶,因為嘴巴跟喉嚨都不太舒服。於是我看了一下護理師。
「不建議吃冰的,而且分量不要太多。」護理師邊收餐盒邊回答我。
「好啦,我明天早上再帶過來給妳。」
但是隔天早上她卻說不要吃白色包裝的布丁,她要統一布丁。而且堅決不要,於是我就只好自己帶走享用了。但我知道不是她不要。而是這天白天,她似乎很不舒服,說是晚上移動身體,傷口就會痛。也不能起身走動。整個身體呈現一個被困住的感覺。護理師雖然定期會協助她翻身,但畢竟不是按照自身的意志,心情難免低落。
「好想洗頭喔」媽媽像是在許願的向我表達,我只好再看向護理師。護理師變指著外面的名片,可以打電話去預約看看。
「請問是洗頭髮的嗎? 請問可以到ICU幫忙洗頭嗎? 」電話那頭是一位稍有年紀的歐巴桑,說是沒問題,但是時間上不一定來得及,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會過去洗。在那個美食外送剛起步的年代,洗頭外送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了。
小時候跟著媽媽去菜市場,媽媽總會是在外面的小店裡,買上一些保養品,或是請對方幫她保養。小時候的我不懂事,總覺得那是媽媽的朋友,將我寄放在那裏,方便她去買菜而已。後來才明白媽媽在刻苦耐勞的身分背後,也曾經是個愛漂亮的女生。隨著後來去的次數越來越少,應該是為了省吃儉用,多買一些零嘴給她的三位寶貝兒子吧。
家裡總共有四位男生,伙食費可想而知非常驚人,但媽媽都只怕我們不夠吃,因此都會盡量將份量準備足夠,從來沒有真正的抱怨說我們的食量太多。只會偶爾向爸爸抱怨,現在的錢越來越小,買沒幾樣就沒了。還記得阿嬤曾說一句,每次孫子全部一起回來,10人份的大同電鍋都要煮兩大鍋才夠大家吃。但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阿嬤的滷肉滷蛋,真的是有夠好吃。有時候也會拿這件事調侃媽媽,說她怎麼都沒有遺傳到阿嬤的好手藝。
「媽,我今天去買酪梨牛奶要給妳喝,剛剛有放涼一下,現在不會冰了」
我用吸管慢慢地抓取一些再放進媽媽的口中。看樣子她很開心,於是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餵食。最後還剩很多,她就喝不下了,但是似乎是不錯的選擇。有進食代表體力也會慢慢恢復。但護理師仍有些頭痛,因為呼吸器的練習,一直沒有很大的進展。但我確實看過媽媽很努力的吹起兩顆球,三顆應該不遠了。
當天晚上開著車準備要回到宿舍,就在7-11停下時,舅媽打了電話給我,詢問媽媽的情況。還問說媽媽是否記得她昏迷的時候,有聽到大家跟她講話的聲音嗎? 一如往常,舅媽總是打起精神想要逗大家開心。我一五一十的告訴舅媽,目前的情況有在好轉,如果要看她最好是等到轉到一般病房再來探望她。因為現在的探望時間很短也有人數限制。沒想到,舅媽馬上說現在也不方便過去看,因為阿公又去住院了,但是跟以往一樣是老毛病了,住一陣子就會出院了。也跟舅舅商量過,先專心顧阿公。看之後阿公出院後,再找時間過來。
我也不敢跟媽媽說阿公的事,怕她擔心阿嬤。因為阿嬤容易想太多,總叮嚀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怕沒蓋棉被,怕阿公耍脾氣,怕沒有水果補充營養。這一晚,和舅媽聊了許久,上一次這樣的談話,好像是很久以前了,是在當兵退伍前? 還是去國外工作之前呢? 依稀只記得她帶著我們這些小鬼頭去公園散步,帶著我們去吃飯。
人生的每個時段都有貴人,不一定帶來財富好運,但回想起來,卻都是滿滿的回憶,讓人感到懷念與溫暖。即便大家沒有血緣關係。就像是好友,像是長輩,時時刻刻關心。隨著社會化的過程越來越久,工作的比重也越來越大,我也似乎快忘了過去他們是如何的提攜,如何的陪伴我們長大。每當那一絲絲的白髮出現在曾是黑髮的頭上,儘管理性上都知道那是必然的,但每看到一次,還是會震驚,怎麼又變老了。我看著鏡子中自己的白髮,想問看看媽媽是否有覺得妳的兒子好像快追上妳了,也開始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