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工作是一間橡膠工廠,主要負責電子產品的零組件設計與製造,而我待的是成型部門。
成型部門就是將一片片切好適當大小的矽膠放到攝氏一百多度的金屬模具上,按下「自動」按鈕,巨大化的鬆餅機就會縮進鐵蓋中加壓並硫化。等到烘焙完成要把烤好的橡膠鬆餅旁的支架卸下,就像是拆模型那樣;因為我做的是錶帶,所以最後要放上手壓台沖孔。
一個循環大約耗時五分鐘,而每一個步驟都有可能有灰塵或毛屑等多種因素污染原料導致成品不良。
先前提到帶我的阿雄他有重聽,畢竟十幾個小時空壓機不斷地打,無時無刻都是風槍氣切聲,這一切都很合理。而每天都有需要達到的標準數量,同時也會審視你的良率;兩者若有其一低得過份,所有人就會被禁止加班。
而廠內多數是移工,而歧視的氛圍也屢見不鮮;刁難、明顯的差別待遇、先入為主的成見等等,管理階層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地他們住在七人一間的雅房,每個月一個人是$3,500,七個人睡在同一個空間。理所當然地如果有任何工作上的失誤,絕對絕對,是某個外勞搞出來的。
我們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某一天阿雄要求我提早二十分鐘到公司,他要教我用乾冰機清洗模具。如果看到這裡你覺得以上的情況都很合理的話,你可能該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奴了。
我跟阿雄說當天晚上還有其他工作到晚上十點,有點為難,而他也就索性不教了。
當天下午我的模具污染,造成成品上有亮點,有位移工就順便教了我洗模具的流程。
但礙於語言隔閡,我其實九成九沒聽懂他說的,比手畫腳勉強理解。
隔天我再次使用了乾冰機,但因為我並沒有獨立操作完整個流程,所以出現了一些狀況;我正在苦惱的時候被阿雄看到,他劈頭就問「誰教你洗乾冰的?」。
我說:「昨天那個移工!」
然後他繼續手上的動作,搖了搖頭。
我對著他喊:「是因為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阿雄沒理我。
阿雄其實也沒有教我,他帶我的時候只是做著自己的,然後說「這個這樣、然後這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報表上寫的那些代號是什麼意思。我問他,他說大概就好,然後搞得我像在這個破體制裡活了很久,像在笑我怎麼會那麼笨?
與他們完全相反地,我覺得工廠裡的台灣人大多很下流,而移工們幾乎都很親切。有好幾次我的機器沒有順利地進去加壓,都是移工提醒我機台出現故障,不然我又多做了一批矽膠垃圾。
眾人所認為的正常
比我所經歷過的荒唐都還要荒唐
有次和朋友提到
我的理念就是要保持憤怒
這一切才會有所改變
他說沒用
生氣有什麼用
我把雙手往他的方向推
但我沒有碰到他
「我的憤怒就像這樣,我推不倒高牆,甚至推不到它;但你剛剛肯定感覺到壓力;看見我這樣做的人,或許會嘲笑我、也有可能會跟我一起,試試看能不能推到它,直到推倒它。」
「所以,我覺得有用。」
一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