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湯豆腐

「這樣一共是一萬塊。」站在門口身穿汗衫和髒兮兮的牛仔褲，脖子上繫著毛巾的老者搔搔已經看得到頭皮的腦門，「歹勢啦，老人家賺個吃飯錢。」

她打開錢包，數了十張千元大鈔交給老者。

老者道謝離開時，她轉身張望室內。

剛才老者和助手搬走了床、所有傢俱還有大部份的廚具。

這幾天她還趁出門時，將宴席後的廚餘跟應該用不到的食材，丟進巷口餐廳後巷的廚餘桶裡。

屋裡只剩下那兩個行李箱、冰箱，一口砂鍋，還有一具用罐裝高山瓦斯，可以折疊的小型瓦斯爐。

瓦斯爐是一年前他為了公司野餐活動買的，不過只用了三次。

第一次他帶到山上，才發現沒帶高山瓦斯。

第二次帶了高山瓦斯，瓦斯爐卻怎麼也架不好。

第三次架好了瓦斯爐，但是點燃後卻意外引燃了瓦斯罐，差點把四周全燒光。

雖然在保固期內，廠商修好了瓦斯爐，但是他也失去了再用一次的勇氣和興致，直接丟進倉庫某個存放雜物的瓦楞紙箱裡。

她按照說明書展開爐架和支架放在地上，接上昨天買的瓦斯罐後扭開點火開關，爐頭燃起一圈藍色的火苗。

之前她早把砂鍋洗乾淨，在鍋底舖上昆布，把在市場買下，切成一口大小的豆腐整齊排在鍋中，再注入開水。

仔細調整火苗大小後，她轉身從流理台拿起沉重的砂鍋，小心放在爐架上。

確定穩固後，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轉頭望向廁所門口的三只塑膠油桶。

◎　　　　　◎　　　　　◎

「聽說你辭職了。」她說。

「突然有別的規劃，」高一進門，吸了吸鼻子，「是湯豆腐嗎？」

「不好意思，廚房裡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做這個。」

「這樣就可以了，」他轉身從門外提了好幾只看起來相當重的鐵桶進來後，跟著她在砂鍋兩旁席地坐下。

砂鍋旁放著像醬油、烏醋、辣油之類的調味料，他和她用湯匙從砂鍋裡撈出一方方豆腐，放進加了調味料的碗中吹涼。

「好吃嗎？」她問道。

高一面點頭，一面用襯衫擦著臉頰上的汗水，「妳聽過『消失物』嗎？」

「消失物？」

「電視劇跟電影經常可以看到吃東西的鏡頭，」高又挾了塊豆腐，「因為拍完戲後，就會被演員吃掉消失不見，在日本的電視跟電影業界，稱呼這些在戲裡用到，會被吃掉的料理叫『消失物』。」

「為什麼不直接叫『食物』呢？」

「因為是拍完戲就會消失的東西嘛，通常不會做得很好吃，只要求能夠上鏡頭、不管NG多少次都能維持一開始時的樣子而已。像啤酒上的泡沫放久了會消失，做為消失物的啤酒，上面那層厚厚的泡沫通常是蛋糕用的發泡奶油，有些甚至是不能吃的刮鬍泡。」高停了一下，「不過，有時『消失物』也會做得很好吃喔。」

她笑了出來。

砂鍋裡的豆腐愈來愈少，最後只剩下湯和昆布。

高舀了一碗湯。

「你知道了？」她說。

「或許吧。」高端起湯慢慢喝著。

「你不怕嗎？」

「我為什麼要怕？」

她凝視著高喝完湯，像是要將他的靈魂吸進自己的眼瞳中。

「我小時候跟父母坐觀光船出海，船隻引擎故障，原本一個鐘頭的航程變成在海上漂了兩個禮拜，我們一家只有我活著回來。」高放下碗，「從那時起，我的父母就和我在一起。」

「你那時幾歲？」

「五歲，當時只記得事情的經過，直到上學唸過書之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 古人說『人生識字憂患始』，還真是沒錯啊。」高笑了笑，「雖然父母雙方沒幾個親戚可以投靠，還好他們當年保了意外險跟壽險，讓我能在育幼院待到高中畢業後，還有錢到美國唸大學。」

「是嗎？」

「謝謝。現在該辦正事了。」高伸了個懶腰，「東西買好了嗎？」

「在那邊，」她望向廁所。「你帶來的東西是 － 」

「從一個在化工廠工作的朋友那裡要來的，」高說：「畢竟這種清潔方式效果有點強，在我以前工作的地方，都要在清理之前才準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