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彭靖】聽見耳中的螢火蟲，與那些年的魔幻寫實
◎王佳真︱前風潮音樂產品企劃
看完動畫大師宮崎駿的新片《蒼鷺與少年》的十月，是風和，也是日麗，山頭盤旋的大冠鷲「忽~悠~」鳴叫，喚我抬頭遠望，發現山頭林相已悄悄變色，就在此刻想起了你。
廿年前，你開車帶我離開台北盆地，穿越蜿蜒山路進入你居住的異世界，那裡有楓香大道、藍鵲成群，遍地掉落的松果，和忙著爬上爬下撿拾藏寶的松鼠們。
城市長大的我對季節變化原本很無感，除非鼻子直接響警報。當時我剛任職風潮音樂唱片企劃，前兩個專案都是和你合作，一是東方節慶音樂專輯《年來說故事》，以及趕在秋天出版發行的「螢火蟲」鋼琴系列第三集《風和，日麗》。當時我們只有2~3個月的時間，我這「菜鳥企劃」必須將你寫的十幾首旋律化為有意境的樂曲文案，貧瘠都市腦只能搬出所有書本看過與想像來的「秋天知識」，去想像和對應你的每一首創作曲。
第一次搭你的車駛進山林，遠離塵囂，不用廿分鐘就到達最近的天堂，我就像千尋變成了小千，得以忘掉身份、工作和截稿期限，第一次開啟五感體驗大自然——我開始學習用眼睛欣賞山林換季時的橙紅橘綠、用耳朵傾聽鳥兒如何在秋高氣爽的季節中玩樂、時而嗅聞落雨後地表的濕泥土味，以及用皮膚真實感受比都市低３度的涼意。
台灣作曲家 彭靖 (1965 - 2023)
山林不只是你的靈感來源，也滋養著一位職業作曲家晨昏作息日常生活。內在像個少年的你總懷著好奇的眼光欣賞宇宙萬物，無論是幾隻腳、會不會動，還是有翅膀的生命。
創作的靈光乍現經常發生在一個人散步，或一個人夜深人靜的片刻，這習慣伴隨你從台北山城移居到台南鄉間，從楓香大道場景轉變成甘蔗田，樹梢林間的藍鵲幻化成濕地水澤的水雉，發展成為今日我們耳熟能詳的音樂專輯《山居歲月》、《夏天來了》、《菱角鳥的眠夢》、《直到相遇》，及那一首首襯托著電視影片、新聞播報或廣播節目的療癒舒心配樂。
並非不問世事、獨善其身的隱修士，有時你更像一隻愛串門子的貓，以獨特的方式給予朋友問候關懷。你總形容自己「頭腦簡單」，卻能理解正統學院派的堅持，又同時欣賞吉普賽吟遊歌者的自由，保持與每一個靈魂平等的相處，這是多麼不簡單。
現在想來是多麼幸運，我的人生也在此時隨你的各種作品領域展開。你給予我各種自由發揮空間，讓我逐漸站穩唱片企劃的角色，甚至將我引介給更多音樂家、藝術團體和創作者，有幸參與了你跨界人生的其中一段旅程。
影片時間｜10:22 彭靖 - 畫眉，微光 / 選自《鳥》
你總說我當你的「文字代言人」太辛苦，我其實期待跟著思緒跳躍多變的音樂頑童持續跨界挑戰。已絕版的《境外漂流》不只是抒發早期德國求學的異鄉遊子心，更是中年的你難得有機會在沒人出題交辦作業之下，真正回歸個人內在的自由創作。無論是叫好還是叫座，現在回想那些一起在藝術與商業中掙扎尋求平衡的日子，不就是人生最過癮的回憶嗎？
亦師亦友的你，不只是成為我職業生涯上第一個肯定的老師，當我遭遇情場失意時，當我自家小妹照顧，週末下班就拎我去喝雞湯，是真正滋補療癒身心的友情啊！若說到你對我最重大的影響，就是帶我走進山居歲月，我結婚生子後不做二想就搬上這座山城，在四季流轉中養育孩子，看櫻花開、賞滿山油桐、聽楓葉掉落，從此我再也無法回去當都市人。
台灣作曲家 彭靖 (1965 - 2023)
後來你移居台南為教育努力，我也離開音樂產業穿梭在齊家治國和修身養性之間，就此各自飛向了不同天空。可惜的是，當你創作兩張以南方田園為主題的作品時，我們僅能透過信件討論工作；我也一直惦記要找時間去拜訪你，送上我慢半拍的婚禮祝賀，補完彼此這些年的人生大躍進。
就在今年春天，才想是時候和你聯絡了，聊聊我那愛上音樂未來考慮學習作曲的15歲女兒，突然就收到風潮音樂製作人金黛同學傳來你不告而別的消息。那幾天，我把所有你創作的音樂作品一再重複地聽，若說遺憾，就是沒來得及對你說「感謝」。
這是最後一張合作的《直到相遇》專輯文案，你建議我將原本「逝去的風景」改掉，覺得「逝去」過於哀傷沈重，你說希望留給人的印象是正面的，「希望是陽光普照的情景，蠻沒有用到大腦的那種快樂。」當時想必你的心已找到一片淨土，不再隨外境流轉，逐漸返璞歸真。後來才知道，這些年我們似有默契的，皈依各自相應的宗教，耕耘內在寧靜之餘，也盡所能將生命奉獻於教育上，與更多人分享心中那片自在安詳的樂土。
「聲音會往上飄喔！」不知道為什麼你說過的這種冷知識我會記一輩子，而當年《年來說故事》獲得金曲獎後，你請我代為領獎說的一堆理由我卻記不住。對我來說，你是蒼鷺、是智者，更是永恆少年。如果聲音真的會往上飄，我想跟你說
聽說有一種不斷重複播放的現象叫做「耳蟲」，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現象。
當你倏忽飛遠不預期告別時，我腦中開始不時響起你化身螢火蟲時代創作的那些鋼琴旋律、那些不知療癒撫慰了多少人的「洗腦神曲」。儘管19年來實體CD消失了，唱片行也已絕跡，你留給世界的旋律卻永遠不會休止。
「好神奇啊！」我跟孩子說，「這就是音樂創作的魔法，不只是跨界還超越時空。」如此簡單，人們可以隨時隨地從耳朵聽見你，遇見你音樂世界裡的風和，以及日麗。
◎王佳真│曾為風潮音樂產品企劃，現為瑜伽禪修者。
和彭靖一起合作的《風和，日麗》專輯於2004年10月28日發行。
謝謝彭靖，謝謝螢火蟲。謝謝你留給我們的所有美妙音符。
■彭靖作品(1965 - 2023)數位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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