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週五晚上位於倫敦南華克站(Southwark station)邊上的 Young Vic 劇院正在演出的 The Homecoming,品特(Pinter)於1964年寫作的劇本。該劇以一個單一意象的寫作方式著名,據說品特在創作該劇本時腦海中浮現了一句話 “What have you done with the scissors? ”(你對我的剪刀做了什麼),進而創作了這整齣戲。
這句話就是整齣戲的第一句對白。
1960 年代對於英國是一個不尋常的年代,倫敦一家法院拒絕以猥褻為由查禁 D.H.勞倫斯(D. H. Lawrence)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避孕藥的引進帶來了性解放;披頭四(Beatles)從利物浦來到倫敦,掀起英倫搖滾風潮;迷你裙教母瑪莉官(Mary Quant)打破了時尚圈的遊戲規則,挑戰階級與性別,以迷你裙、褲襪、背心裙等衣著譜寫女性解放......
這些跟這齣戲有什麼關係?極有關係。因為這齣戲說得就是女性以「性」作為武器,進而掌握權力的故事。
(我們可以從劇中 Ruth 的扮相一窺 60年代的時尚)
故事圍繞著一個由老父親 Max(Jarred Harris 飾演)領導的家庭展開,這是一個全是男性成員的家庭,就像一群彼得潘住在一起,但缺少溫蒂。
家庭成員包括 70 多歲Max,妻子 Jessy 在多年前過世。
Max 的弟弟,開計程車的叔叔 Sam(Nicolas Tennant)。
以及 Max 的兒子們,期望成為拳擊手的小兒子,二十出頭的 Joey(David Angland)。
職業不明,可能在吸毒拉皮條的三兒子 Lenny(Joe Cole)。
和早已離家在美國教哲學的教授,二兒子Teddy(Robert Emms)。
一進到劇院裡就是震耳欲聾的爵士樂,2005年版本的 A Night In Tunisia.
當故事開始時,Teddy 帶著他的妻子 Ruth(Lisa Diveney)在半夜抵達北倫敦的家,他的家人們從未見過他的妻子,也不知道 Teddy 已經結婚六年了。 Teddy 的妻子 Ruth 就像一個外來者一樣,來到了這個古老而嚴重失衡的家庭,成為這個故事展開的觸媒(inciting incident)。
Ruth 和丈夫的兄弟 Lenny 在深夜觸及「水杯」對話可以作為這場權力遊戲的序幕。
Lenny
And now perhaps I'll relieve you of your glass.(現在我想我可以把杯子拿走了。)
Ruth
I haven't quite finished.(我還沒喝完。)
Lenny
You've consumed quite enough, in my opinion.(妳已經喝很多了,在我看來。)
Ruth
No, I haven't.(不,我還沒。)
Lenny
Just give me the glass.(把杯子給我。)
Ruth
No.(不)
Pause.(停頓)
Lenny
I'll take it then.(那我就把它拿走。)
Ruth
If you take the glass, I'll take you.(如果你把它拿走,我就把你拿下來。)
Pause.(停頓)
Lenny
How about me taking the glass without you taking me?(要不然妳不拿下我但我拿走杯子怎麼樣?)
Ruth
Why don't I just take you?(還是我就拿下你就好?)
我知道這段中文翻譯起來非常彆扭,「拿下」是什麼意思?在 ‘take ’這個詞裡具有「帶走」、「拿下」、「喝」、「奪取」等多義性,但在這裡特別有侵略的意味,Ruth 在說這段話時除了有性的暗示外,更多的是攻擊性與 claim the territory(宣告領地)。
於是 Lenny 沒有拿走水杯,反而,他在 Ruth 離開客廳後,一個人在夜半寂靜的房子中大吼 :
"What was that supposed to be? Some kind of proposal?"
(那是什麼意思,是某種性交易的提議嗎?)
Ruth 過去的職業是全裸攝影模特,在模特們工作的大房子裡和花園裡,她可能做過更多.....
她深諳做為一個女性能用性交換到什麼——everything.
故事的最後是一場恐怖的勝利——Ruth 在這個家裡留了下來,成為這個男性家庭共有的妓女——全然自願,並帶有三房一廳公寓和貼身女傭的附帶條件。而 Teddy,她的丈夫,則黯然離開倫敦回到美國。
從 uncle Sam 口中我們得知:Max 已故的妻子 Jessy 也曾在他的計程車後座做過賣淫的事業。
所以,這個詭異又瘋狂的故事在說什麼?
就文本上,我們可以說看見了女性崎嶇的勝利,Ruth 清楚知道自己在玩什麼遊戲,並且知道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這群男人操控在股掌間;但同時,在潛文本(subtext)裡,我們彷彿可以聽見劇作家嘲弄的聲音:America is a whore, and the old england are giving her head.
Well,
這句話我就不翻譯了,太過直白露骨。簡而言之,在二戰後衰落的大英帝國與美國的權力關係裡,彷彿是一家人,但同時又充滿算計和權力的協商,英國與美國的關係奠基在談判和利益上。
在劇末 Max 的話中可以聽見這樣的恐懼:
You understand what I mean? Listen, I've got a funny idea she'll do the dirty on us, you want to bet? She'll use us, she'll make use of us, I can tell you! I can smell it! You want to bet?(聽著,我有個很奇怪的想法...我覺得她會耍我們,你要跟我打賭嗎?她會利用我們,我可以跟你說!我可以感覺到!要打賭嗎?)
She won't ....be adaptable!(她不....適合這裡!)
I'm not an old man.(我不是個老人。)
Do you hear me?(你聽到我在說什麼嗎?)
可惜此刻已經沒有人聽得見 Max 歇斯底里的喃喃自語,只有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充斥在衰敗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