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咳…咳咳。」藍躺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最後決定側身躺著，正當想繼續沉睡時⋯

    嗶嗶－嗶－嗶嗶－嗶⋯。手機上的鬧鐘卻在這時響了。

藍不情願地從床上坐起，按掉鬧鐘，手機被隨便地扔在床上，她用掌心按了按喉嚨，想舒緩喉嚨帶來的乾澀不適感，感覺一打哈欠就會拉扯到。

    為什麼喉嚨這麼不舒服？

    藍站起身，想去樓下倒杯水來喝，這時她的視線朝向位於床旁邊，裡面的擺放一直都不整齊的方形床頭櫃，上面有幾本書及一盞夜燈，櫃子收納的地方做成單向拉開的玻璃門因此可以看見櫃子裡的物品，裡面的空間都被放滿了書與繪圖本。

    從起床開始，藍就隱約發覺櫃子上方有樣東西讓自己很在意。

「原來是這個。」

    藍手裡拿著昨天童郁偉用面紙摺成的蛾。想起來了，昨天和他吵架了，難怪喉嚨會不舒服。

—

「我明明想幫助妳，為什麼要總是抗拒？」童郁偉用面紙擦拭掉手掌上從玻璃杯身沾到的水。

「別說幫助了，光是強迫人就不對了吧。」藍將工作圍裙卸下。

「一開始也是妳自願的。」童郁偉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並開啟相機裡的自拍功能，盯著裏頭剛被藍抓傷的自己，都劃到有些小出血了，在檢查傷口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著藍，藍今天比之前都還要情緒化，因為藍就算對自己再生氣也不至於到真的動手。

「一開始？那是什麼意思？」藍停下準備將工作圍裙掛上掛鉤的手，回過頭疑惑地看向童郁偉。

我忘了⋯，藍並不記得。童郁偉裝作沒事地確認完臉上那一痕不會留疤後，便把手機收了起來，又說「我指的是當初我向妳約定的時候，妳忘了？」

「怎麼會忘記？」

「很好，那就不要再任性了。」

「任性？」藍的輕笑像在嘲笑童郁偉。「別說得我很需要你一樣。」

「但我很需要妳，而且妳得承認，在生活上妳是需要我的。」童郁偉用手指有順序地輕敲桌面。「妳不想要違約的。」

「可以不要每次都威脅我嗎？」藍的聲音突然提高，把工作圍裙直接甩在吧檯桌上，旁邊的玻璃瓶也被波及到，稍微震動搖晃著，她的情緒似乎與玻璃杯呼應，因為童郁偉的話而左右搖擺，隨時會摔破。

「表情真難看呢。」童郁偉把剩下的紅茶喝完，連同冰塊一起。

  「再難看也沒比你現在的臉難看。」藍邊瞪著正在咀嚼冰塊的童郁偉，邊收拾打沒幾個字的筆電。

「妳要上樓了？」童郁偉說話的同時還發出咬著冰塊的喀啦清脆聲，這讓藍更加惱火。

  「不然要繼續在這裡跟你吵？既浪費時間又沒意義。」

  「但經過這次的交談可以讓我更加了解妳啊，讓我知道原來妳是個出爾反爾的人。」

童郁偉那善意的結論裡，充斥著對藍的嘲諷。他的職業與臨床心理學有關，現在於大學擔任心理學課程的教授。因此對他而言說出有內容的台詞很容易，但比起有建設性的，他更擅長也更喜歡對人說出模凌兩可的台詞使對方混淆。內容可以很溫馴，也可以具有攻擊性。

童郁偉的興趣讓藍平常沒什麼顏色的表情更加暗沉。  

童郁偉看著藍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後方工作室的木門裡，碰！！門被大力甩上，巨大的撞擊聲在一樓迴盪，也讓來不及反應的童郁偉的肩膀大力地抖動了下。

「生氣了。」本應該要感到愧疚的童郁偉，卻對著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語。

—

藍已經盥洗完，坐在樓下的吧檯，昨天童郁偉的位置旁邊。喝著溫開水，喉嚨變得比較舒服的同時，昨天的記憶也跟著清晰起來。

    那隻蛾是怎麼會出現在樓上的呢？藍心想，沒過多久，自己無奈地笑了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童郁偉那個人，可不是一般人。藍起身把工作圍裙重新掛上歸位。

藍打開流理檯旁的米色小冰箱，並半蹲著，嚴肅地盯著裏頭，思索早餐要吃什麼。

    一樓的吧檯是長形的，像是客廳裡的開放式廚房，也像條走廊。靠牆壁的一邊，放有冰箱，旁邊是流理檯與瓦斯爐。流理檯上方是儲放食材的櫃子，標準的廚房配備。另一邊面向座位區的則是使用於製作飲品的檯面，一台研磨機與半自動咖啡機。不遠處有個玻璃櫥窗櫃，裡面放有各式各樣，材質與形狀不同的杯子。

收集杯子也是藍的興趣。

打開櫥櫃，藍拿出自己時常使用的陶瓷杯。今天早上不喝咖啡，想久偉地喝杯奶茶，甜膩一點的，她總有股今天會有需要點甜膩來提振精神的預感。

叮—，身旁傳來了烤箱的聲音以及麵包的焦香味，藍把烤至焦黃的兩片吐司放在盤子上，然後再鋪上一片煎好的蛋。

藍總是坐在吧檯從門口數來的第二個位置上，每當早上有陽光從落地窗照射進一樓時，就不會把一樓的燈打開，她很喜歡只有自然光灑進來，尤其是地面被日光染成暖黃色的時候。

一口蛋與吐司配上一口熱奶茶，加上今天沒有下雨的窗外，似乎只有這安寧的片刻才能掩蓋藍每一天起床帶給藍的焦慮與無助。

現在是九點。

    藍站在樓上房間的全身鏡前，脫掉上半身的睡衣，鏡內的她穿著單薄的背心。兩隻手臂的上半部，被像是藤蔓似地爬滿了一痕又一痕且密密麻麻的裸色疤痕。

「好冷。」她趕緊抓了件放在床邊的長袖穿上。

今天穿了件尺寸比藍的身形還要大上許多的碳灰色針織上衣，後頸有緞帶的設計，可以綁成蝴蝶結。內裡搭淺灰色高領，加上碳黑色過膝長裙。

每天出門前，藍都會從床頭櫃裡拿出一盒白色霧面的藥盒。兩年前到現在，她身患的疾病已經被允許從數顆繽紛的藥物減藥至現在，一顆褐色圓形的藥丸躺在藍的手掌上。

    真不想吃，她每天也一定會在心裡這樣抱怨。

    最後在幾秒鐘的掙扎後還是配著水吞下喉嚨。因為從喉嚨深處湧上的胃酸將藥的苦澀感突顯出來，這也讓藍幾乎每一次吞藥都會乾嘔，以前到現在都存在的壞毛病。

藍就讀的大學離四分之三不遠，只要沒有下雨，她就會騎著停在小前院的午夜藍車身的淑女腳踏車代步去上學，車程大概十五分。

這所大學的佔地面積比起一般大學又更大，校園有足夠的空間設有腳踏車專用的車道，讓騎車上學的人沿著車道就可以騎到停車場。

到停車場後，藍看見一位短髮女孩正從腳踏車上下來，應該是學生。女孩的深綠色同樣是淑女車的旁邊剛好有個車位，今天停車場的車特別多，但很快就發現車位了。

「太棒了。」藍輕輕剎車轉彎，切進位置後，立下車柱把車停好。 

直到剛剛，藍總覺得有股視線朝著自己，而且離自己很近。她看過去，結果是短髮女孩在望著自己，就算對到眼，女孩也不打算迴避，好像就是在等藍發現。

「怎麼了嗎？」

  「妳不記得我嗎？」女孩因為藍本身冷冷的語氣，顯得有些尷尬。

  「恩⋯。」

  「昨天⋯。」她的表情逐漸轉為失落，聲音也跟著變小聲，這讓藍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所以不得已，藍先是盯著眼前的女孩。

    耳下肩上的中長髮修剪成有層次的髮型，讓看起來厚重的髮量變得像是清爽的短髮。中分且超過鼻子長度的劉海，細看的話，自然捲有些嚴重，但在她身上並不違和。身高比藍高了半顆頭，小麥色肌膚。聲音比起一般女生略顯低沉，但是適合她的嗓音。身穿看起來磅數很高，所以很保暖的羊毛氈大衣，沒把拉鍊拉起，特意露出內搭的寬鬆針織背心，下身搭了件寬鬆的牛仔褲。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脖子上圍著的那條流蘇紅藍格紋的圍巾，像是在告訴大家說：我很怕冷。

等等，那條圍巾有點眼熟。

「啊！」藍像猜中了考卷上的試題，驚呼一聲。「昨天來借躲雨的客人？」

  「幸好妳有想起來。」她的表情變得比剛剛明朗些。「昨天才和妳聊到，我們是讀同一所大學，沒想到今天就遇見了。」

  「我不是很擅長記人的長相。妳也騎車上學？」

  「對啊，但我昨天暫時把腳踏車停放在這。」

  「因為下雨？」

  「明明早上天氣還很好，對吧？」

藍發現女孩總是笑得很靦腆。

望了眼手腕上深藍色錶帶及方框鏡面手錶上的時間，這支錶錶帶的地方已經有些褪色了。藍發現快要到上課的時間，得想辦法中斷這場對話。

「藍！」

正當藍陷入思考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傳到她耳裡，藍與女孩同時看向聲音的方向。

    藍的同班同學吳穎薇站在停車外圍籬外的走廊對他揮手，那走廊可以直通到各個教學大樓裡。吳穎薇身旁站著的女孩是陳曦，同樣是班上同學。

見到她們兩個，藍趕緊回過頭向女孩說。「我得去上課了，今天要報告。」

   「抱歉，我沒注意到時間。」女孩這才想起，看了下自己手腕上軍綠色的電子錶，又接著說「那下一次再聊吧，拜拜。」

   「嗯。」下次⋯，藍先是頓了下，但也沒多想，只是朝著女孩點點頭取代道別後就從停車場離開了。

女孩目送藍和她們有說有笑地在走廊上走著，爾後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吳穎薇和陳曦與藍都是電影創作學系的學生，二年級。也是大部分課程上的組員，算是藍在大學裡有在談天互動的朋友。藍在大多人裡都有看起來冰冷、不好接近，堆積著難相處的陳見，不過這些幾乎都是事實。

「剛剛那個人是誰啊？」抵不住好奇心先向藍發問的是吳穎薇。

吳穎薇留著眉上劉海與一頭烏黑長至鎖骨前的直髮。有張艷麗的臉龐，看起來也不是好相處的類型，但其實不是，吳穎薇在個性上相當活潑，也很愛利用還不錯看的臉蛋做些鬼臉，很像個小女孩。

陳曦與她相比就沉穩許多。她的褐色大波浪捲髮落在胸前，配上畫著淡妝而溫和的臉蛋，被很多人稱讚說像是洋娃娃似地，也許是陳曦雖然總是靜靜的，但臉上依然掛著笑容的因素吧。而藍卻被說像是日本的恐怖娃娃。

    吳穎薇與陳曦其實是一對情侶，這很少人知道，但她們也沒有去特別隱瞞。

「她只是昨天的客人而已。」

  「但穎薇叫妳的名字時，她也有看過來。」陳曦說。

  「確定不是跟著我看過來嗎？」藍說這句話時看著吳穎薇。

  「不要看我，我沒注意到。」

  「不是，妳們幾乎同時。就好像她本來就知道妳是誰一樣。」陳曦又回道。

  「是嗎？可是我沒告訴她過自己的名字。」

  「會不會是認識妳的人，反而妳不知道而已。」吳穎薇皺著眉頭，代替面前沒什麼表情的藍苦惱著。

話題到這裡，她們也快到教室門口了。藍在這時問她們：「可以在報告前，讓我去抽根菸嗎？」

雖然換來吳穎薇的白眼，但還是讓藍去了。

  「藍為什麼總是事不關己？」吳穎薇在藍愉悅地轉身前去抽菸時，問陳曦。

  「妳很在意剛停車場的女生嗎？」 

「我是不會。但藍呢？她真的不在意嗎？妳不也是有看見那女孩注視藍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很熟絡啊，雖然只是她單方面的。」

  「是啊。」

陳曦當然也看在眼裡，而且據她所知，至藍復學到現在，她在這間大學沒什麼認識的人，也沒有誰認識藍，或者跟她交好的朋友。畢竟藍給人的觀感，與其說是事不關己與冷漠，不如說是總是處在戒備誰的狀態。

  「我們先進教室吧，還得準備報告呢。還是妳也想抽菸？」陳曦說，並牽起吳穎薇的手。

  「早就已經戒掉了。」吳穎薇回握，並用自己的指腹來回搓著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