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勤

2024/01/06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木雕的窗框透出一絲絲朝陽,牆上倒映著竹林和小橋,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卻看見牆上的人影慢慢動了起來。清涼的竹林裡,王徽之提筆作書,放蕩不羈的個性全寫進了「雪夜訪戴」,他的那份隨性肆意,何嘗不是現代人渴望擁有的呢?回眸一望,屈原站在那小橋上向下探,滿腹委屈使他的身子越來越沉重,噗通一聲便沉入汨羅江,要是我們也能像他一樣有離開的決心,那是不是會少了很多不愉快呢?遠處一群小孩的嬉鬧聲傳來,我正想前去看看,耳邊卻一陣冷風吹過--呼呼呼,那怒吼般的風聲使我打了個寒顫,將棉被拉好,一個轉身,卻還是沉浸在回憶裡,久久不能甦醒。 還記得那年懵懂無知,我拖著厚重的酒紅色毛毯走向爸爸:「我的房間有怪獸,每天晚上都從那個洞看我!」爸爸皺著眉頭看向房門上為了安裝電線而留下的洞說道:「嗯......確實不太美觀呢?」隨後他便匆匆到巷口的五金行買了一小塊木材,在上面畫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圖案,然後再用各式各樣的小刀將木板鑿空,其實爸爸的技術並不好,他做的木雕總是這裡缺一角,那裡凸一塊,但放在門框上阻擋「怪獸」的效果卻不錯。彰化鹿港有位木雕大師--李秉圭,不但被讚譽為人間國寶,還靠著傳統木雕和鑿花的好手藝聞名世界。我也曾希望爸爸和他一樣有一雙巧手,可以為我雕刻出光滑平整的「護身符」,但仔細想想,也許怪獸害怕的就是那銳利到可能刮傷自己的缺口呢! 每晚,我都抱著毛毯輕輕躺下,在木雕窗框的保護下進入夢鄉。那天夢裡,我成為勇敢保衛世界的神力女超人,不但力大無窮,還有光一般的速度,我正和火車賽跑著,看看是誰先走遍西岸的沙灘、北部的岬灣、東岸的斷層、南部的珊瑚礁,當然不能忘了宜蘭平原。我展開一場徒步環島之旅,深入各地都會鄉村,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學習截然不同的文化......忽然一陣鳥叫聲傳來,背景伴隨著細微的水流聲,腦中的美景化為漩渦,如黑洞般將記憶捲入深淵,我翻過身軀,艱難地抬起一夜未動早已麻痺的手去翻動手機,才發現是鬧鐘響了。這是我最喜歡的鈴聲,流水聲伴隨著蟲鳴鳥叫,十分愜意,而不像其他大廠的鬧鐘,急促的鈴鐺聲像是某種開戰時的警報,令人心情煩躁。我很喜歡大自然的清閒,卻不得不為了方便而沒入塵囂,緩緩起身,一陣冷風佛來,我揉了揉眼睛,清掉滯留一夜早已乾透的眼屎,手機螢幕亮起,五點,故事追朔到開學時我最難熬的幾天。 高中剛開學的那幾天,校車不斷流標,我只好自己通勤,每天叫醒我的除了鬧鐘,還有那從門縫中不斷襲來的冷風,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住在山線卻非得去海線讀書,也許是在填志願時將就了,低估了自己的實力;也許是被名義誘惑了,想以獨樹一幟的名號入學。其實我們一生都在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後悔沒有好好讀書;後悔沒有孝順父母;後悔沒有選好對象,後悔因一時衝動而毀了大好前途。我不情願的打開房門,浴室的綠磁磚踩起來並不是很舒服,一陣寒意從腳底穿透全身,我很討厭家人一大早在浴室沖水或洗澡,因為我總是會忘記自己穿著襪子便直接踏進浴室,原本潔白的底瞬間吸滿水變成半透半灰的樣子,那種濕答答、黏糊糊的感覺,光是想像就令我起雞皮疙瘩。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忘了從哪一刻起,我才驚覺自己長大了,泛黃的皮膚、暗沉的眼袋、滿臉的痘疤,曾經眼裡是滿天星空,現在卻像城市光害般,僅剩忽隱忽現的星點。牙膏不再是最愛的青蘋果,取而代之的是清涼刺鼻的薄荷,也不再像小時候拿著水杯漱口,因為用手捧著更省時間。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時間好像再也不夠用了,急匆匆的穿上校服,沒下過幾次水的校服還鬆鬆垮垮的,不是很合身,我不是很喜歡學校白底的運動服,比起女款,我更喜歡黃黑色的男款,白色不適合發育較快的女孩子,只要衣服稍微寬鬆一些,整個人就像發酵的麵糰一樣臃腫,但鞋子我卻最喜歡白色的,大家都說白鞋容易髒,但我卻堅持只穿白鞋,其實就跟人生一樣,總會有污點,但我們可以將它洗淨,鞋子不就是拿來穿的嗎?髒了又怎樣?人不都要學習嗎?犯錯了又如何?隨手從衣櫃裡拉下外套便匆匆出門,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五點半了,再不出門恐怕就來不及吃早餐了。 我家步行一分鐘就是車站,車站旁燈火通明,與對向的市場形成鮮明對比,車站底下的超商是我每天覓食的地方,我如草原上的獅子般緊盯獵物,確認獵物位置,抓準時機,猛的一撲。喔不對,是緩緩拿起三角飯糰,走向櫃檯結帳,這是我每天的日常。然後我會坐在休息區悠閒的享受剛剛到手的獵物,不,我是說剛買下的飯糰,通常這時候我的頭腦還不是很清醒,我喜歡聽著歌,坐在面對門口的位置,這樣讓我更有安全感,我可以知道何時有人進出,對方是男是女,穿著如何、面相如何,早餐時間通常在五點四十五分結束,然後我會走上車站,刷開閘門--逼逼,一天才正式開始。 從潭子坐火車到大甲要一個小時,我喜歡坐在離列車長最近的那節車廂,不是因為怕遇到危險沒人看護,而是因為那邊上下車最方便,心情好的時候我會面朝東方,享受清晨的陽光照射在我臉上,陽光的顏色是金黃色,讓我不禁想起幼兒園美術課作畫時,我總喜歡在作品上灑一些金粉,讓作品更豐富、有生機,同時增添了些許高級感,彷彿自己是舉世聞名的大藝術家。現實中的日出不是我畫裡的橘黃色,最靠近山頭的地方是白色的,不是婚紗或鴿子那種純淨的白,而是閃光燈那般能透析一切的白,靠近山腰是淡淡的粉,到了天頂又變成了淺藍色,檸檬黃融合在其中,日出可以是任何顏色,但絕對不會只有橘黃色。雙手環抱著書包,頭微微一傾,我再次進入夢鄉,這是我在上學前僅存的補眠機會。 我往往會在烏日站醒來,因為那一站上車的人最多,熙來攘往的腳步聲總是將我的魂從夢境拉回到現實,高架橋只安裝到烏日站並消失,火車漸漸的往下行駛,車窗外不再是醒目的招牌和高聳的樓房,而是一棟棟紅磚瓦拼砌的三合院,成功、追分、大肚、龍井......從清水到大甲這段路是最長的,此時車廂早已沒有座位,來自海線各校的學生擠在車廂內互相打量:「這間學校成績不好,那間學校沒人要讀。」雖然車廂一片鴉雀無聲,但心理戰早已進行的水深火熱。從大甲出站後,我還要搭計程車進入學校,司機的話題我已經瞭若指掌,「你是哪裡人?」、「你讀什麼科?」、「你幾點起床?」......彷彿這就是司機大哥們的默契。學校很大,聽說有二十公頃,有四百公尺大操場、足球場和好幾棟教學樓,唯獨缺少防風雨的運動區,其實這就像你穿了一身新衣新鞋,外面卻下起滂沱大雨,而你沒有傘和雨衣。我們學校的樹很多,虎頭蜂和蛇也很多,資歷較深的老師不願學校將樹修剪掉,因為他們推崇自然生長,覺得樹本來就是那樣,為何要去改變他的姿態?但反觀自己,卻不斷灌輸學生「你應該要這麼做」的觀念,其實不只是我們學校的老師,而是整個台灣都如此,學生永遠被囚禁在名為「不應該」的牢籠,錯過很多嘗試和成長的機會。 說到通勤的那幾天,幾乎每天都有八節課,放學時早已趕不上四點半從大甲到潭子的火車,我只好和三五好友一起走下山,再搭六點多的火車各自回家。還記得那天,我們急匆匆跑向下坡,以為趕得上公車,打算盡早回家,結果到了站牌前卻十分傻眼,公車上除了座位、走道,甚至連車門前都塞滿了人,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動畫中「擠沙丁魚」的景象。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到鎮瀾宮附近走走晃晃,路上看到了大甲鎮瀾宮之寶--地瓜球。看過新聞的都知道,麵糰在清澈的油裡沉沉浮浮,經過油炸、擠壓,慢慢膨脹,最後變成一顆顆又圓又彈的地瓜球,最重要的是攤位前那皮膚白皙、身材姣好,彷彿仙女下凡的大姊姊。老闆也是很會做生意,美人計一出,只能說真是門庭若市,想必也是每天數錢數到手抽筋。身旁的男性友人也忍不住買了幾包,學生時代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和朋友一起分享食物,那時候不怕髒,不怕生病,只知道有免費的,有好吃的,就要好好把握。我當然也嚐了幾顆,老實說,地瓜球的口味很普通,但銷售手法卻很吸引人。 逛完街,我們再次回到車站,大家住的很近,豐原、潭子、栗林,每次問他們為什麼來大甲讀書,他們都只是一句「考太爛」來帶過。其實我們學校不算太差,升學率也挺高,卻因地理位置而從第一志願遭到淘汰,我一直將這間學校放在第二志願,所以剛來到這裡,我其實很滿足,但久而久之,卻也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往往回到家已經晚上八點了,累得連飯都不想吃,徑直走向浴室,卻洗澡洗到差點睡著。好不容易扒著眼皮吹完頭髮,忙完功課,一碰到床便如被打了麻醉劑般瞬間昏迷。 再有意識時,又是流水及蟲鳴鳥叫的鈴聲。 其實晚間回家路上的景象也很美好,能在列車上看見各式各樣的人,拄著拐杖的老人、駝著背滑手機的上班族、戴著耳罩式耳機的吉他少年、朝氣蓬勃的小朋友等,一節車廂就像社會的縮影,像人生階段的流程圖。街邊的路燈是城市中最閃亮的星空,引領我找到回家的路。 我的通勤之路只持續了兩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接下來就是有校車的日子了,我一直不是一個幸運的人,發生好事前我總會先遭遇一些慘案。像那天,校車通車的第一天我就睡過頭了,整個早上都非常的緊張,深怕會趕不上校車,結果校車卻在途中發生擦撞,延遲了半個小時。有校車雖然方便,但有時卻令人頭痛。我在校車上只想好好休息,戴好我的耳機,閉目養神,通常一切都會很順利,但有時會遇到比較熱情的司機,他覺得他的車必須符合學生出遊時的喜好,貼上五彩繽紛的燈條,而且燈一定要開到最亮才能展現學生熱情似火的精神,或是裝上音響,讓震耳欲聾的歌聲環繞整個車廂,遇到這種司機就會十分困擾,因為想好好休息真的會成為一大難題。有次上學路上,我往路邊一瞥,看見路中央一團灰灰黑黑的東西,仔細對焦才驚覺那是一隻被碾過的野貓,這讓我不得不感嘆台灣真的是「行貓地獄」,我很想下車幫忙移開,卻無能為力。 關於這段通勤生活,有許多經歷和心得,有好有壞。不幸的是每天要早出晚歸,幸運的是體會到了城市中的一絲生機。木雕的情誼、五彩的朝陽、熱情的司機,還有那種童年時朋友間的肆意,也許都是未來不復存在的。現在覺得不幸的事情,在未來回憶時反而更深刻,每一次的失敗與挫折,都是一次人生的歷練,如果鐵杵能磨成繡花針,那我們經過磨練肯定也能與自己的偶像在頂峰相見,我想成為曾經口中「厲害的大人」,想在每一次後悔時找到進步的方法,想從生活發現更多美好,想從日常享受這個世界。通勤是很多人經歷過,或正在經歷的事情,通勤路上,你關注過野草叢中頑強生存的野花嗎?你觀察過車上來來往往的路人嗎?你聽過、看過、聞過,你感受過這個城市嗎? 也許只要敞開心胸體會世界,就能將不幸化作有幸。 幸福,也許就在我們身邊。

拾陸
拾陸
只是一位每天在山海間往返的高職生。 從十六歲開始創作,所以叫做「拾陸」。 我寫的是對社會的看法,以高中生的角度觀察生活。 歡迎你和我一起分享感受或生活,也許我會把他寫進我的故事,也歡迎想認識的朋友主動聯繫,有看到訊息我都會抓緊回覆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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