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藍來到位於教學大樓三樓走廊盡頭的吸菸區。

抽菸的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呢？大概在一年前？沒什麼印象，但藍只記得是他讓自己開始接觸菸的，好奇心作祟。

藍將菸輕輕含在唇瓣上，再利用打火機點燃前端的煙草，她將手肘靠在表面有些粗糙的圍牆上，並輕輕地從口中吐出一口煙。

    藍並沒有像吳穎薇形容的事不關己，反而是像陳曦說的，自己的確是有些在戒備那女同學，也有查覺到她總是用熱絡的視線投向自己，打從藍第一次見到她開始。

    可是我真的沒有印象看過她，也不認識，藍心想，眉心緊皺著。

 嗯？

    藍待的吸菸區位置剛好面向校園，可以看見不少學生儘管快到上課時間，依舊悠哉地閒晃著。但是藍在其中看見熟悉的身影，是那個女同學。女同學抱著一捲將近自己上半身高的設計圖，藍記得她有說過自己是室內設計的。不過這一次身旁多了個個子起碼矮她半顆頭，相當嬌小且頂著一頭深咖啡色的歐美復古捲髮的女同學跟著，同樣也抱著設計圖，只是這女孩的身高，讓這舉動看起來更吃力。

好像貴賓狗，藍心想，嘴角有些上揚，鬆開習慣皺起的眉心之間有幾條不明顯的皺痕。 

藍將菸抵在圍牆上並熄滅，把菸丟進垃圾桶後，拿出在口袋裡震動的手機。

    螢幕上顯示：您有一則訊息。藍直接點開，手機並沒有特別設定密碼。

    周霖翔：記得今天要諮商。對了，今天是星期二，她直接已讀訊息，沒有去回覆

「童老師！你的臉怎麼了？！」

準備離開吸菸區的藍因為一陣熟悉的聲音停下腳步，還有…，童老師？她多少有些好奇，所以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到了另一端走廊相連通的吸菸區。

「靠⋯。」就在藍到達之前，她先看到了童郁偉，沒想到真的是他。藍將後背貼在牆面上，不是很想被童郁偉撞見。因為到時見到也不能無視，不外乎還得稱他一聲老師。藍邊想邊「嘖。」一聲。

童郁偉的身份除了是四分之三的老闆之外，另個身份是這所大學臨床心理學系課程上的指導老師。在成為老師之前，他曾在英國知名的私立醫學大學留學，也有在醫院擔任過一陣子的臨床心理醫師。

難怪藍覺得剛剛聽見的聲音有些耳熟，在和童郁偉聊天的正是待會課程上的男老師。男老師似乎不會抽菸，因為只有童郁偉手上有菸。

藍一直覺得童郁偉抽的菸外型很特別，整支全是碳黑色，有菸草的那端鑲了金邊的環，共三圈，奢華但低調，藍沒在市售的菸上看過有類似的設計。而且點燃後的香菸味有別於讓人難以呼吸的煙味，在一般人的嗅覺裡只會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我的臉怎麼了嗎？」童郁偉疑惑地看著眼前表情慌張的同事。

  「你的臉有道小傷口…。」男老師的聲音變得比一開始驚訝的時候小聲許多。

而童郁偉只能從男老師指著自己臉上靠近嘴角的位置的這動作，來湊出他想要表達的。

  「噢！這個嗎？你是想說我臉上的這道傷口嗎？」嘴角的傷口表面大部分都已經結痂了。

傷口？童郁偉的臉上出現傷口？藍將腳步往前挪，讓自己可以看見他的臉。

「喔⋯，嗯。」男老師對童郁偉從容的態度感到意外，於是一鼓作氣地接著說。「你平常不是很在意自己臉上的狀態嗎？難不成是被打了？我真的不是很想對你講明，但童老師你平常說話太直接這一點，不僅會傷害人，也可能會激怒人，你可能會受傷。」

在一旁聽的藍，差點沒忍住笑聲。

    男老師也不比童郁偉差啊，藍指的是毒舌的方面。在課程上，男老師也是以毒舌聞名，但他聲稱都是為了讓學生們的作品完成度能夠更高，所以在給建議的時候，都會比較直接一點。藍也見過幾次，有同學是哭著交出作業。全是因為自己擔心熬著數日的夜晚所完成的作品，被笑著評論到最後還被退回去，也只能認命重作。

童郁偉從嘴裡吐出一口煙。「真傷心，你不是應該關心我嗎？」

「我開玩笑的。怎麼會有人真的敢打你？」

    這時童郁偉往藍在的位置看過去，嚇得藍趕緊往後站幾步。也因為童郁偉的動作，讓藍可以看清楚他臉上的傷口，雖然不太清楚，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出來是一道小抓痕。

不知道是因為童郁偉本來嘻笑的臉轉為嚴峻的氣場，還是因為藍想起了昨天的關係，讓她打了個冷顫。

「所以這傷口是從哪來的？怎麼看都很像打架完留下的痕跡。」

童郁偉沒有回應。男老師察覺到童郁偉不對勁的態度，而跟著他的視線望去。

藍想起來了，童郁偉臉上的傷口就是她抓傷的，可是自己的印象只停留在用力推了童郁偉一把這裡為止而已。當下實在太生氣，就沒去留意到他的嘴角正緩緩地滲出血

「我做了什麼？居然在童郁偉臉上弄出傷口？」

    比起愧疚，發自內心的恐懼已經先佔領藍的感官，過沒多久她又想，但這都是因為童郁偉太無禮的關係，我只是在保護自己罷了，藍試圖安慰自己，可惜沒有起多大的作用。

菸的灰燼掉到童郁偉今天穿的白色帆布鞋上，這讓他把視線回歸到男老師上。

「這是被一隻貓抓的。」遲了許久，童郁偉才回覆男老師的問題。

  「貓嗎？」

  「恩。」童郁偉低頭看了眼手腕上，銅色款式並帶有年代感的機械錶。

  「原來童老師家裡有養貓，之前都沒聽你說過。貓很可愛吧？」

童郁偉先是輕笑，再接著說。「才不可愛，也不親人，很難相處的。感覺前幾年都白養她了。」童郁偉的表情隨著他自己的嘆息聲黯淡下來。

藍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童郁偉自身那毫不遮掩且令人畏怯的寒氣，像是要凍傷身邊所有擁有生命的殺傷力。

    完了，他一定很在意臉上的傷口。藍心想。

「是嗎⋯？」不僅是藍，男老師也意識到了，並默默在心裡為那隻貓祈禱。

  「走吧！再聊下去就變我們遲到。」

  「休息時間過得還真快，明明才要工作，就已經想下班了。」男老師說完後就轉過身離開抽菸區。而童郁偉在他背對自己的時候，將還在燃燒的菸放在手掌上，並將其輕輕用掌心包覆住，再鬆開手時，菸已經化作灰燼飄散於空中。這是童郁偉擅長的魔術。

－

這一堂課主要是在報告各組別的劇本大綱，待男老師觀看完畢後再給出意見讓組別參考，爾後進行修正。

    不過藍回到教室後，精神沒辦法完全集中，幸好這一次不是輪到自己報告。藍看著站在講台前的陳曦，她的嗓音很溫柔細膩又抓耳。對上台似乎也很習慣不會怯場，說話的速度很剛好。藍就只是聽著，視線不斷在陳曦、簡報與不斷點頭的男老師之間游走。

「藍。」

  「怎…，怎麼了？」藍回過神，稍微地瞪大眼睛看向叫著自己的陳曦。

  「妳剛在發呆嗎？」吳穎薇把自己常用來記筆記的筆記型電腦轉向藍面前。「這是老師想讓我們修正的部分。」

  「喔、恩。我剛有聽進去也有記下來。」藍習慣用平板記載事物。

  「老師說我們的故事缺乏真實性，如果有的話，整個故事就會更加完整，也能讓人更容易投入。」陳曦說。

  「但並不表示完美。」吳穎薇特別模仿男老師說話的語氣。

「我剛在大家報告的時候有順便點名，所以我就不再一一重點，不過還是有位同學連同今天已經多次缺席了。」男老師手持麥克風仍坐在講桌前的高腳椅上。

「那女生又沒來了？」不只吳穎薇，在男老師還沒道出姓名之前，其他同學也知道是誰。

「我記得她只有上過這學期剛開始的前幾堂課而已。」坐在她旁邊的陳曦說。 

「啊，藍是復學的，所以應該對她沒什麼印象吧？」吳穎薇有些好奇。

  「有見過一次。」其實藍也有和她說過話，但她不想解釋為什麼。

「你們有誰在跟她保持聯絡嗎？」男老師站起身問。而底下的學生們似乎至報告完就心不在焉了，不是在滑手機、收拾上課用的東西，就是在小聲交談，沒有人理會男老師的問題。「好吧，既然沒有人認識她，那我只好通知你們的班導了。」男老師清晰的嘆息聲吐在麥克風上被音響放了出來，學生間的交流真的一屆比一屆冷淡，男老師心想，把忘記關機的麥克風隨意地放在講桌上，略帶刺耳的尖銳聲從音響傳出。

「老師，聽說她已經休學了。」女同學的聲音從後排座位，坐在一起的有男有女的一群人中傳出。

「是嗎？不過我還沒收到通知。」

「可能是決定得太突然了吧。」這次女同學回應的同時，身邊伴隨著隱忍的嘻笑聲。

「那現在和班導說，也沒用了，對吧？」藍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的音量，不過這句話並不是對男老師說的。有個跟藍交情還蠻深的朋友也因為自己在大學裡與其他人格格不入而選擇休學，所以她認為不需要去追究對方休學的原因，這樣做也有可能是在二次傷害。

「是這樣？」

「藍⋯。」陳曦用手輕拍藍的肩膀。

藍先是抖動了肩膀再看向對自己使眼色的陳曦，這時她才抬頭看向男老師，他一臉疑惑地等待藍的解釋。

「妳怎麼突然對老師這樣說？」吳穎薇比藍還驚慌，班上的同學也是，有部分的人都向藍投向疑惑與慌張的視線。

  「喔，⋯老師抱歉。」藍用毫無歉意的表情對男老師點頭。

  「沒事。」男老師從藍望著自己的眼神裡感受到既視感，在今天之前，他本來對游藍的印象只有復學生而已。「好了，同學可以先下課了。」

正當吳穎薇想問藍幾分鐘前，為什麼要給男老師給出回覆時，陳曦在一旁早就看出吳穎薇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於是她先在桌子下握住吳穎薇的手來阻止她還沒開始的發問。

「這星期得找一天討論了，妳們什麼時候有空呢？」陳曦率先打破沉默，而問題則是看著藍問的。

  「我還要打工⋯。」吳穎薇哭喪著臉，有預感自己的閒暇又將被作業奪去。

  「周末啊，妳不是休息嗎？」陳曦堅定的微笑，像是不能容許吳穎薇的拒絕。

  「但我想跟妳約⋯」

  「還是妳今天方便，藍？」

吳穎薇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陳曦打斷，這讓她在一旁趴在桌上，埋頭無聲地吶喊著。

  「今天不行。」藍回答時的語氣有些僵硬，加上臉上的眉心緊皺著，這讓陳曦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妳怎麼了嗎？從剛剛上課開始就心不在焉的。」

  「沒事。」藍用手按了按眉心，沒有想到陳曦在報告之餘，還能觀察出藍在講台下已經分心的樣子。她接著說「討論作業的就定在星期六吧，一樣在四分之三，可以嗎？」

  「好吧。」陳曦朝藍無奈地笑了笑。

  「什麼意思？！」吳穎薇突然提高的分貝嚇到了藍。

  「約會可以等討論結束後再去。」藍說。

陳曦輕拍吳穎薇的後背安撫，吳穎薇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臉委屈地看向藍。

雖然男老師已經宣布下課了，但她們依舊留在座位上討論，分配作業上要收集的資料。

「我感覺自己又要去圖書館多借書來看了。」吳穎薇挺起上半身，伸著懶腰。

  「我會陪妳去的。」陳曦貼心地說。

    藍抿著嘴唇直盯著講台上，正用筆電閱讀學生撰寫的劇本的男老師，這時男老師停下動作看了眼手腕上手錶的時間後，把筆電闔上。

  「藍，我跟陳曦要準備去下一堂課了。」吳穎薇對像是在發呆的藍說。

「陳曦。」

  「嗯？怎麼了？」原來沒在發呆嗎？陳曦心想。

  「妳今天有戴OK繃在身上嗎？」

陳曦是個細膩的人，平常在外出包裡的化妝包，除了有補妝的化妝品外，也會放些OK繃與外用的藥膏在裡面。 

「我有戴啊，妳哪裡受傷了嗎？」

  「藍，妳受傷了？」吳穎薇本來消沉地靠在椅背上，但在一旁聽見她們的對話後，也趕緊看了過來。

面對眼前擔心著自己的她們，藍一瞬間為自己說出的話感到愧疚。即便如此，藍還是悄悄地瞄了眼男老師。

    藍將口水嚥下喉嚨後說「小傷口而已，我的腳後跟被鞋子磨破皮了。」

「很不舒服吧。」

    陳曦下意識往藍的腳看去，發現她在下半身的黑色長裙裡還穿了件黑色的保暖褲襪，往下就是黑色方頭的平底瑪麗珍鞋，那雙是藍常穿的鞋子。

  「還行啦，又不是第一次了。」藍笑著答覆，希望陳曦別注意到自己的臉。

  「妳等我一下。」陳曦說完，馬上從化妝包裡拿出一片OK繃給藍。「妳要塗藥嗎？」她問。

  「不用，這就夠了，謝謝妳。」藍接過。

  「那我們要先去下堂課的教室了。」陳曦說。

  「中午見啦，拜拜。」吳穎薇揹起黑色夾式開口的皮製Brot包，然後對藍揮揮手。

  「嗯，晚點見。」吳穎薇挽起陳曦的手臂，並肩走在一起，藍目送她們親暱的背影至離開教室。

藍盯著手中的OK繃，偏偏是粉紅色的樣式，她輕輕嘆氣。

「老師。」

    藍的聲音似乎有些小聲，男老師並沒有理會，繼續收拾剛上課的教材。

  「卓老師。」男老師姓卓。這次的音量讓卓老師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與藍對到眼。

  「怎麼了嗎？」卓老師沒有想到藍會來找自己。「有什麼不懂想問的嗎？」

  「沒有⋯，不是。這個給你。」藍把粉紅色的OK繃遞給卓老師，但卓老師並沒有馬上收下。

他們的舉止引來了一名女同學的側目。

「這是什麼意思？妳有這麼討厭我，所以在詛咒我受傷？」

    卓老師看起來像是在質問藍，但其實他嚇了一跳，而且對粉紅色有些不解。

    藍很不客氣地對卓老師的疑慮翻了白眼後，直接把OK繃放在講桌上。她心想，

你簡直是翻版的童郁偉。

  「老師，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請你幫我交給童…，童老師而已。」

    童老師⋯？卓老師先是愣住，在思考幾秒後，恍然大悟地對藍問：「童郁偉？」他又重複了一次。「童郁偉嗎？你們認識？」

  「算是吧。」藍不懂卓老師為什麼要一直向自己確認，以及他現在臉上吃驚的表情，不過沒有維持太久。

  「那既然妳認識他，為什麼不自己拿去？」

  「嗯⋯，我只是偶然聽到你們在聊天。雖然我和童老師認識，但一個學生拿那個給老師，旁邊的人看見，多少都會說閒話吧。」藍說話的同時，眼睛看向那突兀的粉紅

「說得也是，但也是可以偷偷來啊。」

    藍見卓老師聽完自己的顧慮後邊笑邊答覆，才發覺到卓老師是故意問的。

「那就麻煩老師⋯

  「等一下！」卓老師打斷藍的話，這行為讓本來想保持禮貌性的藍有些不耐煩地看向他。

  「抱歉。但我有個問題，妳認識那位女同學吧？」

     吧？這不就是肯定我認識的語氣嗎？

  「不是很熟。」

  「是嗎？因為她好像不只缺席我的課，所以有點擔心她。」卓老師輕輕皺眉，有些失望。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藍沒什麼表情。

  「我以為妳認識他，如果學生真的休學了，我也知道現在跟班導說沒有用。」卓老師邊說邊把麥克風關機，接著拿起OK繃。「這個，我會記得拿給童郁偉。」他說完後便把OK繃收進口袋裡。

藍向卓老師輕輕點頭後，便離開教室。

－

卓老師履約到了心理學系的教師辦公室。

    這所大學所有的教室與辦公室在設計上都相同，以石灰色作為基底，再以每個科系的代表色當輔助色作裝潢上的點綴與區分。心理學系是藍色。

卓老師推開石灰色有些重量的鐵門，一進去就會看見一名工讀生，負責接待與文書處理的工作。

    辦公室的房型是長方形，這裡除了老師有自己的辦公區之外，工讀生也有。工讀生的位置對面設有開放式的茶水間，旁邊則擺放一張深藍色的沙發。每位老師的辦公區域都是獨立的，座位與座位間設有深藍色鐵製的玻璃拉門書櫃。

工讀生看見卓老師進來，站起身對他點點頭。

「請問？」工讀生問。

    卓老師見狀，向工讀生出示自己的教師證。「我是來找童老師的，他在嗎？」

  「嗯，童老師在位置上。」

卓老師隨著工讀生的視線往辦公室裡看去，童郁偉的座位在辦公室的最裡面，他的身後有一扇大片的窗戶。現在的天氣正晴朗，有幾道日光透了進來灑在童郁偉後腦勺的髮絲上，但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似乎冷卻了冬天僅剩的溫暖。

「謝謝。」卓老師向工讀生道謝後，便往裡面走去。

  「在看什麼？臉也太嚴肅了吧。」

  「卓老師？」

童郁偉看著卓老師有些尷尬地站在自己的座位前揮著手，並對他的出現有些意外，畢竟卓老師很少會來辦公室找自己，是幾乎沒有。

  「才幾個小時沒見而已，有這麼想我？」童郁偉拉了張矮椅子給卓老師坐。

  「是還好，而且你的辦公室有點遠。」等一下還要走回去，卓心想。他先是坐下了，坐下時不小心瞄向童郁偉桌上的筆記型電腦。「你在出期中考的題目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關係啊！反正我不太在意他們的考試，也不懂考的意義在哪？」童郁偉不大耐煩地聳肩，把筆電闔上的力道有些大。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當個老師了。」

卓老師記得童郁偉在這所學校待的時間才兩年而已，比起自己與其他老師的在職時間都還短許多。童郁偉的前職是大醫院的醫師，工作的性質與老師差距蠻大的，應該不會太快適應，尤其是他我行我素，完全不會收斂的性格，拿來當老師有點浪費。就連我到現在都還沒完全適應，卓老師心想。

「所以你因為什麼來找我，不會是真的想我了吧？」童郁偉靠在椅背上，側著臉仔細瞧著卓老師，等他說出口的答案。

    卓老師沒有回應，只是從口袋裡拿出有些皺掉的粉紅色OK繃，並把它放在桌上。

  「原來卓老師是這麼貼心的男人嗎？」

    卓老師很明顯地聽出，童郁偉在男人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先不要誤會。」卓老師急忙阻止童郁偉接下來的想像。

  「那卓老師你幫我貼吧！」

    卓老師見童郁偉將OK繃拿起要遞給自己時，他環顧了四周，很剛好的是，現在這個空間裡完全沒有其他老師在場，連剛剛那個工讀生也不知道去哪裡，這讓卓老師找不到理由去拒絕童郁偉。

    旁邊的人看見，多少都會說閒話吧。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想起藍說的話？卓老師先是調整了呼吸，在精神與責任無數次的拉扯下。他先默默地撕開顯眼的包裝，再小心翼翼地把依然是粉紅色的OK繃對準了童郁偉嘴角旁的劃傷。

「你可以不要閉眼睛嗎？」

「這樣比較有氣氛。」童郁偉彎起嘴角。

    卓老師屏住呼吸，怕自己的氣息吐在童郁偉的鼻尖上，他們現在的距離近得有些微妙。但這也是卓老師第一次近童郁偉，他們第一次這麼貼近的看著對方。

    卓老師總是把自己長得很快的頭髮修得很短，連瀏海也不放過的修平了，臉上戴著沒有殺傷力的方形鏡框眼鏡。他的體格是結實有線條的，說明平常有在運動的習慣。不過卓老師的個性卻不是童郁偉所對他的第一印象，溫馴。

卓老師終於把OK繃貼上去。「好了。」卓老師馬上把頭撇到另一邊，並大力地換氣。

「你的手也太抖了，不是學設計的嗎？」

  「但我不是學作畫的。」卓老師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再把手心上集成的汗水，隨便地擦在下身的牛仔褲上。

  「有些歪掉了呢，但看在你閉氣的樣子有些可愛的份上，就算了。」童郁偉看著鏡子，撥順了頭頂上本來亂掉的頭髮。

    原來童郁偉早就睜開眼睛…，卓老師看向童郁偉，眉頭輕輕皺著。

「所以你只是為了幫我貼OK繃，才來找我的嗎？」童郁偉依然笑得燦爛。

  「有個同學拜託我的。」卓老師為了不讓自己的視線停在童郁偉的嘴角，於是他開始觀察起童郁偉辦公的桌面。

不管是木製的L型桌面還是座位旁邊的書櫃，比起其他老師的，都非常乾淨，應該說，根本沒什麼東西。桌面上只有檯燈、筆記型電腦，還有好像是上班路上買的杯裝飲料。

    是不是少得有些誇張啊？我的桌子上連吃飯的空白處都沒有，都被學生的作業跟準備的教材佔據。童老師的位置乾淨到隨時會離開這所大學一樣，卓老師心想。

    這時卓老師留意到桌子的另一邊有貼著紙，照片？

「誰拜託你的？」童郁偉的問題讓卓老師回神，他裝作沒事地坐正在椅子上。

  「游藍？我應該沒記錯名字。」

  「嗯？」早上在旁邊偷聽的，果然是她。

    童郁偉的表現，那像是肯定又不肯定語氣，以及意味深長的淺笑。他們真的認識嗎？

卓老師又重新看向那張貼在既明顯，但經過這座位又看不太到的位置的照片，就在卓老師更想看清楚時

「你知道一直盯著別人的東西，這樣子不怎麼有禮貌吧。」童郁偉將身子挪向前，擋住卓老師的視線。

  「啊，抱歉。」

  「你明明不感到抱歉啊。」

  「好吧。那張照片裡的人是誰？」

一般人在聽見告誡的情況下，通常會退一步吧，但卓老師並不會，這點和童郁偉認識的一個人很相似。

  照片裡是童郁偉與一名身穿學士服，手上捧著一大束的玫瑰花的男生的合照。那時的童郁偉跟現在沒什麼差別，男生年紀應該與他相仿。燙著一頭短捲髮，有點慵懶，臉上戴著黑框眼鏡。從照片看，男生的身高至少比童郁偉高了半顆頭，他被童郁偉緊緊地攬著手，他們一同看向鏡頭微笑。不知道是不是玫瑰花的關係，卓老師覺得男生笑得有些尷尬。

    對鏡頭微笑吧！

童郁偉看著照片，差點跌進回憶的漩渦。

「他是大學系上的朋友。」

    卓老師以為自己聽錯了，童郁偉好像在隱忍某些情緒，他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強勢，柔軟了許多。

    難不成我問錯什麼了嗎？卓老師頓時有些覺得愧疚。

「我得去一趟學輔中心了。」童郁偉站起身，拿起掛在座位後方衣架上的淺灰色大衣。

  「為什麼要去那？」卓老師跟著站起來。

「我每周二都要替學生諮詢，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