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葬禮上, Silent看見了G先生和Hsia先生。
為什麼他們出現會在這樣的場景呢?陽光完全穿透雲層的時候,Silent隔著另一邊的人群不解地看著那兩個人。但是他用力眨了眨眼之後,發現那兩個一高一矮的男士又奇妙地消失了。
就像他的過去一樣,在腦海中如鬼魅般若隱若現。
也許此刻的Silent早就失去理智了,因為活在恐懼所包覆的幻想之中無法自拔,才會看見他們吧。如果是這樣,讓過去那些垃圾佔據他的身心的話,他更是無法忍受。但是他無法否認過去所發生的事,如果要他說的話,他應該會那些垃圾這樣說:
「真是深感歉意哪,我還活著,就在這裡。」
他們並沒有把他殺死。
曾經,目送那些醜陋的人們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一瞬間,Silent想,這必是命中安排在眼前的場景,因為越是想要躲避的東西,總是越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的確是突然有那個衝動,想要停下腳步,坦蕩盪地對他們噓寒問暖。
然而當時,Silent選擇的卻是加快腳步,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拉開和他們的距離時,他的眼角餘光同時瞥見那些如蛆蠕動般的身影,心中又是一股作嘔的矛盾。如果G先生和Hsia先生不是剛好跟那些蟲子混在一起的話,說不定他不會逃開的,不是懦弱地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刻意避開和他們相遇的機會。
於是Silent終於承認,美好的東西和汙穢的東西並不是處於不同的世界,相反的,他們總是和諧又滑稽地共存著。和諧到你根本無法接受,所以才如此的痛恨。
時間飄到了更遙遠的過去,Silent想起了去年十二月的尾端,在沒有期待的情況下所到來。
南島的冬日沒有美麗的雪花,街上也沒有溫暖的燈火,季節的轉換都是那麼地不乾不脆,沒有徵狀或跡象,上午和夜晚的溫度可以一夕驟變。
Silent怎麼樣都無法將衣領調整舒適,或許是不習慣,畢竟這裡是一個新的環境,身上的毛衣和外套制服怎麼穿都令人不舒服,又毫無防寒功能。看起來厚重卻一點用也沒有,包在皮鞋裡的雙腳也冷得毫無知覺,唯一能夠保住自己溫度的地方只有角落邊小小的桌椅,如果位置剛好被安排在門邊的話,簡直就像發放到邊疆一樣受盡風寒。
這裡的十二月尾端,就是這樣。除了冷風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明明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都能夠感受到許多人懷抱著期待,嘴角神秘的微笑,或是一種雀躍的心情,或是像他一樣,既懷抱著希望期待聖誕節的到來,但終究不免以失落收場的感嘆。明明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Silent卻回想起來了,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是因為懷念嗎?不,不是的。
是因為習慣啊。
絕不是什麼懷念,別笑死人了,Silent怎麼可能會對那些噁心的蛆蟲感到懷念呢?但是這種無法克制的回想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悲哀。讓他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身心仍然被困在過去當中的那種氛圍,那種恐懼。
就像在好幾年之後,你仍會從一場沒有名字的夢中驚醒,即使你看起來和往常一樣,一直以來都沒有何表情,只有你的心臟知道當時你是如此的緊繃,和脆弱。
那些痛苦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記憶中,早已成為他的一部分。人總是會下意識地去做出某些早已習慣的反應,無論那些對他們而言是什麼樣的意義,因為那些是記憶,曾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有一種人不喜歡改變嗎?因為他們認為不改變就是一種安逸,一種能夠掌握的情勢,因為未來是一片模糊的光景,有時你以為能抓住一絲線索,但那跡象卻虛無縹緲。
人可能有無限的未來,但他們只有一種過去,而過去別無選擇。
他從沒想過,這種矜持和單薄的對抗是多麼沒有意義。
而不斷想要逃避的這種懦弱竟讓他如此的不甘心。
當Silent繼續以混亂的思考模式回想時,G先生和Hsia先生又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中,這一次,他和G先生目光彼此對上。
「嗨。」G先生禮貌性地吐出一字。
他們簡短地打了招呼。
而Silent當下的第一個念頭是,G先生到底是以什麼樣的目光看他的,是鄙夷嗎?
自從那麼多年之後G先生在心中也和那些蛆們一樣踐踏著他嗎?就像他心中那團如黑霧般的回憶一樣,使他膠著,使他不安嗎?曾經Silent的確是這樣想的,G先生一定早就視他如糞土了,因為自己從來沒有想和他坦承自己的想法,想證明自己的清白,雖然自己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存在,而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沒有多高尚,但是他卻奢侈地希望。
然而,什麼表情也沒有在G的臉上表現出來。
他那不帶任何惡意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樣,果然G和那些蛆是不一樣的,Silent靜靜地想著。
G和Hsia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對Silent的態度,要說的話,頂多也只是變得冷淡罷了,但是Silent一點也不在意,現在的他終於能夠明白他們當時的作法了,那是盡量保持中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鼓譟所下的一種判斷。畢竟G和Silent也算久識了,也許他們在那段黑暗的日子中終究沒有羞辱Silent是因為並沒有相信那些謠言吧。因為他們或許早就知道Silent是什麼樣的人,在G先生眼裡,Silent不是像那些人所說的如此邪惡卑賤,不管G怎麼想,至少Silent沒有聽說過G對他下過什麼評價。G就這樣悄悄地置身事外,或許他這樣的作法和Hsia也有那麼一點關係吧,Silent對Hsia並不熟識,但是每個人都知道Hsia先生是一個秉持公正公理、從不隨波逐流的人。除非他親眼看見,或是他知道自己認定的事實是什麼樣子,否則他決不跟著散播謠言者一樣喧囂,在他嚴肅的面容上你無法勸服他做出任何低下的事情。
今天Silent深切地感受到一種尊貴的氣息,來自這兩位紳士,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們是如此地值得尊敬。
就算在這攤爛泥沼之中,也讓Silent明白世上的確是有像他們這樣的靈魂這般存在著的。
如此高尚的靈魂。
Silent想過,自己似乎沒有必要全盤否定這一切,不管是在任何方面,他從不為事實辯駁,雖然那些人既迂腐又無知,每一次都是如此,世界依然進行著轉動,沒有任何停頓或是猶豫。人們都沒有能力去截斷生命中的某個部分呢,它們彼此相連,無法獨立存在。如果不乾脆一點下定決心,或是放手,那就只能等著心中的掙扎和痛苦一點又一點的累積,最後將自己瓦解。
無論是那些醜惡的虛偽者也好,還是G先生和Hsia先生也好,他們都只是在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罷了。
Silent再度將自己的思維投於寒冰般的黑暗,企圖麻木所有知覺,祈求有一線微光出現在視線中。他總是覺得能夠看見它的存在,卻似乎離它好遠。他悄悄地問自己,真的覺悟了嗎?直到現在,他還是繼續著逃避著,逃避著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思考,又是用怎樣的心態去承受。
看著他們的面容,參雜著歡笑的嘴角,他的眼神變的相當沉靜,黯淡。他想,這對他們來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已經是過去式了,就像枯葉一般,遺忘了。
G先生和Hsia先生會繼續活在Silent的回憶中,即使他們早就和他的生命擦身而過,但是他們的存在仍提醒著他,沒有任何事物是正確的,但是他們可以被允許存在著,他們不會死,只是會經過一種階段,就像他們在Lurk墳前放置的鮮花一樣,只是一種象徵,但終究會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