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過年的人(上)

2024/02/05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已經第二年沒有回家過年了。

阿草站在鏡前,捋了捋垂在眼前的長瀏海,背上黑色的雙肩大背包,準備離開租屋處前往花蓮。坐在嶄新的新自強3000上,只需要兩個小時半,便能從台北抵達花蓮,一路上耳機都播送著張震嶽的《我是海雅谷慕》專輯,張震嶽唱到「有點不想回台北,幻想退休養老要在花蓮,買一塊農地養雞種田。」時火車剛好駛過太平洋,那是東部海岸特有的蔚藍深邃,海面上有晶瑩透亮的光線灑落,彷彿沒有盡頭,延綿不斷。

想跳出車窗,赤腳踩在乾燥溫暖的白色沙灘上,阿草拿出手機,錄下飛快駛過的車窗外的海景,即使手機裡早有數不清一樣的影像紀錄,每次仍然都會做一樣的事。

說起來,她也是個很奇特的人,明明有家卻不歸,連續第二年跑來僅僅待過一個月的背包客棧,打工換宿過年。而她也說不上來,比起原生家庭,這裡更能給她回家的感覺。或許是放鬆吧,在這間背包客棧,沒有人會過問你的年齡、職業、婚戀關係,好像無論你做了什麼,都不值得訝異或是批評。來來去去遇到很多旅客,從頭到尾沒有交換本名,僅僅知道她是「阿草」,卻有過深刻的交談。

輕啟門扉,老闆依舊坐在右側的櫃檯裡,熟捻地向她打招呼,態度隨意得像是她只是出門三天又歸來的家人。

「阿草,你來啦!我出去買個早點,你的房間在2A第三床,自己上去放行李吧。」

放完行李,阿草一人坐在大廳的灰色沙發上看書,手機這時連聲震動,原來是女友阿早傳來訊息。

「到花蓮了嗎?」

「到了!」

「太好了,幫我問候老闆!」

阿草傳了個窩在沙發上自拍的照片給阿早。

「懷念這個沙發嗎?哈哈哈哈哈。」

說起阿草和阿早的緣分,也和這間背包客棧有著莫大的淵源。那是阿草第二次來這裡打工換宿,時間是七月。認識了當時身為客人的阿早、阿早的女友,還有一位阿早的朋友,因為共同喜歡攝影的關係,四人在大廳聊得挺熱絡,於是決定隔天晚上一同去鹽寮的海灘拍攝星空。

阿早是個高高瘦瘦,單眼皮,留著吋頭,帶著耳釘,臉上有些許雀斑,穿著工裝背心、短袖短褲、帆布鞋,打扮頗為中性的一位女生。在聊天的過程中,阿草能感受到她活潑、大而化之的外表下,是個心思細膩,十分照顧他人感受的人,她對任何人開的話題,都會給予很熱情的回應,也會不時多問剛認識的阿草兩句,好像生怕她感到冷落。

阿早的女友則是個比較害羞的人,偶爾會俯在阿早的耳邊講悄悄話,阿早也會小聲地回應她,並且輕撫她的頭,動作十分溫柔。阿草喜歡阿早開懷的笑聲和笑容,和對待別人的溫柔暖意,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對她有點好感,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沒想到的是,阿早的女友在隔天早上的時候忽然離開花蓮,而阿早的朋友則因為忽然發燒的關係,躺在床上無法出門。阿草和阿早面面相覷,就在阿草想說這場星空之約應該是泡湯的時候,阿早忽然說:「你想去看星空嗎?」

「也是可以。」鬼使神差地,阿草答應了阿早,對她這個社恐來說,要和僅僅認識一天的人單獨出去,其實並不容易。

深黑色的夜幕裡,有銀白繁星點綴,側耳細聽海浪的拍打聲,聞海風的鹹味,阿草和阿早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走過沙灘,找了個定點後,關掉手電筒。在沒有光害的海灘拍攝星空。

阿草沒有過問阿早的女朋友為何忽然離開,她不是個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的人。在這個夜裡,兩人聊星空、大海、電影、童年糗事,笑得前仰後翻,就是不談論感情。

「阿早,你也是挺酷的一個人。」

「怎麼這麼說?」

「你居然一句都沒有問,寧寧為什麼忽然離開。」

聊到一半,阿草忽然這麼說。寧寧便是阿早的女友。

「喔喔。我想你不見得想說,但如果你想說,我是非常樂意聽的!」阿草笑著回應。

原來寧寧此次忽然離開,是被她的媽媽叫回去的。寧寧來自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家庭,家庭關係十分緊密,每個禮拜都會一起上教會,平時也很常家庭聚餐、一同出遊。她的父母很反對寧寧和阿早在一起,兩人的戀情受到強烈的阻撓,所以寧寧早在一年前就欺騙父母,自己已經和阿早分手。身邊的好友都勸阿早趁早放棄這段關係,只是念著多年的情分,還有寧寧總是在家人和阿早間搖擺不定,無法下定決心,才一直維繫到現在。

「這已經是數不清第幾次,寧寧在家人和我之間,選擇了家人。我也知道她是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友,和家人斷絕關係的......我原本以為我可以一直維繫地下戀情,但我現在才發現,其實我非常在意......非常在意她總是先拋棄我。」

「唉,說實在的,你們的問題實在難以解決。」阿草聽完後,理性分析道。

「我也知道。」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阿草說著,停頓了一下,望著阿早,阿早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但我也不喜歡勸分或勸和。只能說你和寧寧之間,也許還有緣分未盡。」阿草拍拍阿早的肩膀,繼續說:「我是覺得啦,還有愛的感覺就繼續在一起,愛到不愛的那天,自然就會分開了。」

「你還真是豁達呢,哈哈哈哈哈。」阿早大笑,忽然伸出拳頭。

「我講不好,你也不用揍我吧!」

「沒有啦!只是想和你擊個拳而已。」

「哼!不早說。」阿草也伸出拳頭,用力地和阿早擊了一拳,感覺手指間有暖意流過。阿草看見阿早開懷笑容下的幾絲落寞。

「不過說實在的,聽到你和寧寧的事情,讓我想到以前的自己。我的第一任男友也是被家裡瘋狂反對。」

「難怪剛剛和你講的時候,你那麼有共鳴。還可以預料到寧寧的媽媽會回她什麼話。」

「哈哈哈,因為跟我媽講得話都差不多阿。不過,我不是因為家人反對才和第一任男友分開的。」

「那是為什麼呢?」

「家人反對當然是有影響,不過我們自己內部的問題也很多啦!很常吵架。」阿草望著星空,良久後才說:「偷偷跟你說喔,我的第一任男友其實是個三十幾的大叔,我當過小三......」

「所以我的家裡當然瘋狂反對呀。跟他在一起的那年,我甚至沒回家過年呢。」

「想到你那時候一定很辛苦吧。」阿早聽完後,只是這樣回應,不帶太多的評價。

「是挺辛苦的,現在想想甚至蠻傻,蠻瘋狂的。」阿草笑著說:「但我始終覺得,無論要分,還是要在一起,都得是自己的決定。因為無論結局是後悔還是幸福,最終結果都是我自己要承擔呀。」

觀賞完那夜的星空後,阿草和阿早交換了聯繫方式,就再也沒有見過了,只是神奇地維持著一天傳一句訊息的關係,就這樣維持了三個多月。直到有一天,阿早和阿草說:

「跟你說,我上禮拜剛分手......」

「還好嗎?」

「還好,我們談了很多,算是把話講開了吧,心裡舒服多了。」

「那恭喜你耶!」

阿草猶豫了半晌,又傳訊息給阿早:

「想約出來聊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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