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故事 001：再見，我生命中的狗先生

我忘了我是從幾歲開始壓抑、忽視自己的情感，可能是父親被迫離開我的生命之後，也可能是母親再婚後變得更加失常開始。我已經很習慣情感隔離，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感，我也感覺不到別人的情感。

母親從小把我當成有價值的工具利用，我很長一段時間對親密關係的認定是「只有我足夠優秀、具有價值，我才能換來他人的喜愛」，所以我四處養魚，因為我覺得，這些人只是看上我某些價值，而我把他們留在我生命裡，以防哪一天我也需要從他們身上獲取些什麼。

但是有個人在今年二月闖進我的生命之後，我就開始變了，再也變不回以前那個可以為了更大的考量，而犧牲、壓抑、忽視自己所有感受的自己。

我以前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歡一個人，還是對一個人產生好奇、想研究、解構對方，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不交往，為了大局著想，我們都能是朋友。

只要不要交往，不要有越界、違反原則的相處，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了，對吧？

我沒有意識到我這樣很糟糕，我把自己當成工具，也把所有人當成工具，如果有人指出我傷了他們的心，我反而會冷漠的說：「大家不都是很自私的各取所需，你們對我好也只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沒跟你們交惡已經是我最大的善意。」

但是自從他出現之後，我就開始變得很奇怪。我開始會拒絕明明從利益、大局出發，對我來說更有利的選擇。我也開始可以感覺到人們細膩的情感，開始能察覺到，那些對我示好的人，並不是單純的想把我當成工具，而是他們的情感上也喜歡我。

他們也都是有情感、有心的人，沒有心的人只有我。

而我在察覺到他們的喜歡後，我竟然開始覺得噁心、煩躁。這是我第一次，有明顯的「喜歡一個人」、「不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我活到現在才第一次明白，一個正常人根本就沒有辦法跟不喜歡的人相處啊。只有我這個故障的人，才會長期隔離自己的情感，隔離掉自己的喜歡與不喜歡，變得麻木、目標導向，我一直都在虐待自己啊⋯⋯

這次回家服喪，我也在跟過去的自己還有家人和解的過程中，學習什麼是「愛」。我才明白「愛」是不完美的，「愛」很複雜，「愛」會讓人心痛，但因為你們彼此在乎、關心、這是一種很深刻的連結，會帶給人們更深層的力量。

3月10日那天，我看完《再見機器人》便跑去找狗先生，我問他願不願意復合，他當時拒絕了我。那天我哭得很慘，連路人國中生都看不下去來安慰我。

他總是說我沒耐性，如果換個時間點問也許答案會不一樣。

我才不是沒有耐性，是因為這些感受對我來說好陌生，讓我好害怕也不知所措。我開始會為了一個人感到心煩意亂，那些複雜的、糾結的、令人難受的感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處理。

本來打算4月出國療傷就放下一切，外婆卻在3月底倒下了，在醫院拖了兩週。其實我那時候就已經精疲力盡了，我也開始正視現實：這個人闖進我的生命是來打開我封閉已久的情感，提醒我的心還是會正常運作的，教會我什麼是情感，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情。但我喜歡他是一回事，他不喜歡我的話，我也不能勉強人家。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從一開始我就隱約的察覺到，他只是出於自己的脆弱在尋覓關係，而我剛好出現。我知道他在沒有相處過就著急確認關係，只是因為我的某些條件剛好符合他的需求而已，並不是因為他喜歡我這個人。

我們好不一樣，他好陰暗，我好陽光，他很厭世，我卻這麼熱愛世界，他注重細節，我卻不拘小節，他很謹慎，我卻隨心所欲，他很挑惕，我卻包容性很大。他活動力不高，我卻這麼過動。他很不幸，吃沙茶鍋沒沙茶，吃起士鍋沒起士，買珍奶差點沒珍珠。我卻很幸運，不管在哪裡都能發生不可思議的事。

我感覺像他這樣的男孩，不會喜歡我這種不夠主流的nerdy girl。我性格樂天、直來直往、對世界充滿好奇心。我的氣質中性、性格是個率性的大女孩，一點都不淑女。就算我能靠打扮去貼近某些主流女孩的風格，我的骨子裡終究是那個數理腦、滿腦子數學和coding，喜歡讀書、學習，喜歡音樂創作、電影藝術、科技設計的宅女。

4月15日的時候，外婆離世，我發現我的心再也沒辦法承受任何痛楚，我已經到了極限，我就決定還是放下這段關係往前走了。

這15天裡，我再也變不回以前的自己，再也沒辦法強迫自己跟不喜歡的人保持關係，還是會感到難受、心痛進而流淚，但我想，這就是我長大前，要學會的、很重要的一課。

「如果你很喜歡他，你可以努力去追回他，但要有心理準備會受傷。」妹妹說。

「他3月10日拒絕我的時候，他有說我可以再更努力了一點，但我不想要把我的個人意志強加在他身上，我認為戀愛這種事，兩情相悅很重要。」我說。「我這段時間，已經盡力了，如果對他來說我這樣不夠努力，我也沒辦法再多做什麼了。我沒有任何遺憾了，至少到最後一刻我都盡力表達我的心意，而且我這段時間遇到這麼多事，他都沒有關心過我，我心裡面已經有答案了。我沒有那麼懂愛情，但謝謝他出現教會了我一課。」

「這不是愛情，這是人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也許最適合你的人還沒出現呢。」妹妹說。

也是呢，就像《再見機器人》裡面，狗先生因為寂寞買了機器人，他們有了短暫而深刻的時光，直到命運將他們分開，等到再次重逢，他們身邊都已經有了另一個同伴。

我覺得我跟他很像機器人跟狗先生，我是那個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機器人，他是寂寞需要陪伴的狗先生。

至少那短暫的時間裡，每一次約會，我都很開心。我很害羞，不敢長時間看著他，但又喜歡偶爾捉弄他一下。但我都有好好的在感受他，他說的書、他提到的電影、他的生活，他房間的每個細節，我都全部記了下來。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那些細微的、隱晦的、愛挑惕的、難相處的、散發著直男臭的，我都覺得很可愛，我很喜歡。

雖然我約會的時候總是很慵懶又喜歡放空，要不就是過動發作、一直在說話，但其實我所有的一切言行都只是：

「我沒有太豐富的戀愛經驗，神經大條又遲鈍，說話耿直不會讀空氣，成日埋頭鑽研自己感興趣的知識與技術，還有搞創作的超級大宅女。雖然你喜歡的東西，我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我很喜歡你，我覺得這就足夠了。我喜歡聽你說很多我不知道的人事物，喜歡聽你分享你自己對萬事萬物的觀點。我很笨拙，就像你說的是AI機器人，我的言行舉止都很古怪、機械，但我那顆故障已久的心，因為你的出現而開始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