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不只是觀眾──以里米尼紀錄劇團(Rimini Protokoll)《Call Cutta》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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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於2024年一月



藝術與現實空間之中似乎有條因默契而定的邊界,兩者的時間流逝、存有空間皆呈平行狀態,互不干涉。在此前提之下,某些當代藝術的計畫藉由調動參與者,將現實正進行中,或可探究其脈絡與具特定身分的人物、事件,放入原本將被視為真空狀態的藝術場域中,造成時間的同進或干擾,使得參與者可能被反覆認定在不同身分之上,於是觀眾不只是單純被動的觀看者,更被視為形塑作品的重要元素。

以里米尼紀錄劇團(Rimini Protokoll)於2005年的計畫《Call Cutta》,針對「觀眾不只是觀眾」進行討論。這部作品標題取自印度加爾各答(Kolkata)市的諧音,觀眾首先在柏林黑貝爾劇院(Hebbel Theater)獲得一支手機,並在(聽來是)來自印度的客服中心工作者聲音引導下,開始對十字山區(Kreuzberg)進行探索。有趣的是,手機的兩端皆可發話,交談過程中,來自印度的參與者描述著他未曾親眼見過的城市路線,引領觀眾穿越殘破的月台、公園街道與劇院,或有「撿起轉角邊的一張照片」等遊戲般的指示。自然地,雙方會發展出一場公私話題夾雜、突顯文化差異的對話,同時此計畫的主題又能不經意地被提醒著,即這些身處印度的年輕人禮貌且溫暖的稱讚或語氣,其實默默強調了客服中心工作者的身分,甚至這是迫使他們因時差得調整作息工作的「美國」客服中心。這之中的荒謬性在於它巧妙地呼應了,除參與者實際身處的印度或德國以外,還有一個被憑空搭建起的的通話空間,這樣變動的聲音空間正是手機此一系統所特有的,參與者彼此間不僅具有空間上的同時性,還具有不同時間感知的同時性 — — 雖然聲音聽起來很近,實際上卻是相隔千里,既親密又疏遠。手機作為即時聯繫工具,也使得觀眾可感知的時間和進行中的身體動作緊密連結,於是觀眾不僅成為演出環境的一部分,更是現實時間的一部分,而非先前所提的平行狀態。


當觀眾不只是觀眾,而同時作為發送與感知的主體,便會使參與經驗更加強烈。參與《Call Cutta》的觀眾有時會突然發現自己正在大街上,與世界另一端的人同唱一首歌,而路人對他投以困惑的眼光。這顯示此時觀眾的角色竟與演員有些相似,唯不同的是,這種身份是不針對特定觀眾的。觀眾自己成為演員,外頭隨機的「過路人」也成為觀眾,並同時觀看事件的發生,這樣的重疊讓我們發現,觀眾不僅是舞台現實的一部分,已成為演出的中心。

傳統舞台上的時間量度,與觀眾接收的情緒與時間感總是難以同步,然而這部作品的「演出」卻是與觀眾一起發展的,每位參與者都有自己的經驗,帶著個人的慾望在陌生地帶移動、冒險,因此《Call Cutta》與傳統戲劇形式的最大區別於此而生 — — 觀眾便是演出的中心,無需仰賴表演者來替他們對事件進行反應。我想這也是借用某種既有的框架來進行身分上的調動錯置,且相較只能在舞台上處理關係衝突的戲劇,以此手法能處理的議題維度更大,也更有效地扣到其欲掀起的政治討論核心。

儘管主要是觀眾受到引導並前往特定地,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所看到的確實是不可控的,每條以目光、聲音引導所纏繞下的路徑都是不同的,不斷在聲音和視覺之間擺盪,形成了不再能複製的敘事。現實與藝術之間的默契界線在此被抹去,明確劃定的活動時空被試圖改變,並造成混淆或懷疑關係。如有在柏林參與的觀眾表示,通話對象彷彿透過一台不知架於何處的機器監視著他,可以知道他的長相、衣服甚至髮色,這種在場的消失將使觀眾感到不安,並必須對身邊的現狀存在做出反應,將自身置於懸而未決的位置。

也就是說,《Call Cutta》巧妙藉由通話媒介的時間、空間落差與同步,不僅含蓄提及批判主題,更創造出一種並非觀眾單向接收的、主動性更高的系統。並且,將專業且真實的客服人員置入系統中,以及藉由指示引導出觀眾/演員的身分混淆,都使得當中發生的所有事件與談話變得如此真實和充斥不確定性,也就是這些不確定性造就了這件作品的當代性與迷人特質。

參考資料

Call Cutta Mobile Phone Theatre. (n.d.). https://www.rimini-protokoll.de/website/en/project/call-cutta


Miriam dreysse,Florian malzacher(編)。(2020)。日常專家:你不知道的里米尼紀錄劇團(温思妮,陳佾均)。台北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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