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君來正式在簡寧家住下。 簡寧幫他換上新床墊,辦了一支手機讓他帶著,並且給他一些現金,以備不時之需。 她耐著性子教他使用每一樣電器,交代若有緊急事件,可以到巷口的藥局找杜若豐幫忙。 史君來學習能力很強很快,適應力十分良好,不到一個月,已經完全接受了不同於以往的生活方式,覺得一切都很便利。 簡寧去上班時,他就會外出,起初只是在住家附近走走,了解一下環境,熟悉以後,便試著往外拓展,學著搭公車、捷運,若有不懂之處就找人問,通常都能獲得親切的解答。 他並不知道,多少和他的外貌有關。 他對自己出色的五官樣貌缺乏自覺,也從沒注意過那些投射而來的注目眼光。 史君來出門從不亂花錢,因為他曉得簡寧賺錢不易,生活不算寬裕,交通費能省則省,可以的話他盡量步行,能邊走邊觀察人事物,有助他融入這個社會。 路上,他收了很多傳單,每張他都細細讀過,這裡的人喜歡住大房子、開名貴的車子、女人喜歡閃亮的鑽石、首飾,穿最新款的衣服、搭配最新款的鞋子、手提包。 可是他看簡寧,沒有配戴任何飾品,穿的衣服、鞋子乾淨卻陳舊,只有兩款一點也不新穎的手提包,長長的髮絲柔軟光亮不花俏,也沒看過她為自己買過什麼,倒是對他很捨得花錢。 她對他太好,而他究竟能為他的救命恩人做些什麼? 他頂多幫忙洗碗、掃地拖地、倒垃圾……諸如此類的家事,稍微減輕她一點負擔,如此而已。 不知不覺,史君來走到一處工地,正在建造高聳的大廈。 「人手不夠啦!再多找幾個工人,價錢好說。」一個中年男子拿著手機,扯開嗓門說道。「客戶說要趕工,現在工人不夠,幫我多叫幾個。」 史君來趨前詢問。「請問,是不是缺人手?」 「怎麼,你要做臨時工喔?」工頭打量他。「漢草不錯。」 「不過我沒有帶證件,可以嗎?」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 工頭考慮了一下。「好啦,不過你千萬小心,可別出事。」 工頭給了他安全帽,分派他擔土挑磚的苦力工作。 「工資怎麼算?」他一點也不含糊。 「現在做到傍晚五點,給你兩千元現金。」 史君來答應了。 當他脫下上衣,露出精實健壯的身材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時,引來其他工人的側目。 向來充斥著欺壓風氣的建築工地,沒人敢上前招惹他。 他做起事來迅速俐落,毫不拖泥帶水,效率極佳,讓工頭相當滿意,多給了他五百元。 「明天還可以來嗎?」工頭問。 「可以。」 帶著以勞力賺來的兩千五百元,史君來心中很是欣喜。 如果他能一直這樣工作下去,就能分擔簡寧的負擔,甚至可以買東西送她。 他想把女人嚮往的東西,統統送給她。 但願這天不會太久。 *** 一連幾天,史君來都去工地以勞力換取金錢,週五午後忽然下起滂沱大雨,雨勢驚人,工地只得收工,他收下半天的工資後並未馬上回家。 他跑進騎樓下躲雨,看見一個賣純銀飾品的小店面,想了一下然後走了進去。 「帥哥,想買什麼?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店老闆是個熱情的中年女子,打扮得很時髦,身上掛滿了許多銀飾品,給人灑脫、不受拘束之感。 史君來沒有應聲。 「送人還是自己戴?」店老闆改用引導式的詢問。 「送人。」他答。 「送女孩子對吧?」 他淡淡的點頭。 老闆熱心推薦了不少飾品,最後他挑中了一條簡約優雅的項鍊,銀墜是隻代表幸福的青鳥。 「只要這個就好?要不要考慮一下對鍊、對戒,或是鑰匙圈?」 同款而粗細不同的飾品,讓他的心底驀地隱隱一動。 他旋即轉念一想,也許簡寧並不願意和他配戴相同的飾品,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其餘的他不該多想。 「我要這條項鍊就好。」他把錢遞給老闆。 女老闆把項鍊裝進漂亮的淺藍色盒子裡,打上白絲帶蝴蝶結。 這是他用自己賺來的錢買下的第一樣東西,意義非凡。 他要送給同樣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女子──他的救命恩人。 買完項鍊,他朝公車候車處走去,途中卻被一個擺攤的算命老先生叫住。 「這位先生,請留步。」 史君來起初不曉得對方說的是他,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又聽見老先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灰黑色長髮的先生,請留步。」 這回史君來很確定,算命的老先生指的是他,猶豫了下,他轉身走到算命攤前。「有何指教?」他的語氣淡淡的,並不熱切。 「你,不是這裡的人。」老先生用非常徐緩的語調說。 他瞇眼,沉默的盯視老人。 「你身上籠罩著一股黑色的氣息。」老先生說得很玄。「不是死亡,卻又接近死亡。」 思索片刻,史君來回應對方。「我確實不屬於這裡,也的確本該死卻未死。」 老者毫不訝異,只是緩緩篤定的點頭。「這是你命中的劫數。」捋了捋白色鬍鬚,老者淡然而緩慢道:「一年後,是你人生的關鍵。」 老人的話徹底挑起他的好奇,史君來在攤子前的椅凳坐下來。「老先生可否指點解惑?我會付你報酬。」 「我出現在這裡不是偶然,冥冥之中天意自有指引。」算命老先生給了他毛筆與紅紙。「寫下名字與生辰八字。」 史君來將毛筆沾了點桌上硯台裡的墨水,在紅紙寫下剛勁的毛筆字。 老者看完他的生辰八字,沒被那分明是幾百年前年歲給駭住,或指責他存心作假愚弄。「穿越血月之縫的人,原來是你。」 「血月之縫?」史君來低聲複誦一遍。 「那是一個特殊現象,受到血月的影響,在農曆八月某天會產生一條裂縫,若非有一定修行程度的人是看不到的,裂縫之處與出現時間必須每年重新占卜,有此能力者不多。」老者語速相當緩慢,卻很有力量。 史君來大概聽懂了。「所以能準確算出時間和裂縫之地的高人,便能自由的跨越時空?例如……你?」 老先生點頭。「聽了我的話,你的反應倒是很鎮定。」他用火化掉了那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紅紙。「你是無意卻也是必然要掉進裂縫,來到不屬於你的地方。」 「你是來抓我回去的?」史君來挑眉問。 老先生搖了搖頭。「這是你的命,我只個是修行者,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必要抓捕你。」老人似乎感應到什麼,掐指算了算,然後頻頻點頭。「嗯嗯,來到這裡,也是你的福報。」 「先生剛才說了,一年後是我的人生關鍵,此意何解?」史君來已拋卻先前的懷疑,誠心請教。 老者閉目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徐徐說道:「這一年內,你會遇見知悉血月之縫的貴人,那人會指點你一條明路。」 「我可以選擇留在這裡,或者非回去不可?」史君來拋出最深的疑問。 老人沉思良久,久到史君來以為老人不願回答,然而他還是坐著,等待老人的指點。 終於,老者再度啟齒。「回去你該回去的所在,自然可延續性命;若不回去,執意留在這不屬於你的地方,那麼一年後你身上的血月陰氣將會反噬你的精元,不過半年,你便會衰竭而亡。」 這回輪到史君來陷入長長的思考中,無法言語。 「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老者神秘兮兮的停頓住。 史君來沒有開口催促。 「你還有一個不回去也能活下去的辦法──極陰沐陽。」老者慢條斯理的說。「成事與否,端看你的造化了,我言盡於此,請便。」 老者好像什麼都說了卻又未說盡,給人一種隔靴搔癢之感。 史君來把今天領的半天工資作為報酬,然後離開。 坐在公車裡,他反覆思考著老人的話。 回到他原來的時代便能保住性命,留在這裡,頂多只能活一年多,而那第三種方法,可能性恐怕微乎其微,否則老人的神情不會那般凝重。 在這裡,他是過客,是不該發生的逆天存在。 他雖不怕死,卻不想辜負簡寧救他一命的心意,他欠她的,一年內他能償還多少? 公車到站了,史君來斂起紛亂的思緒,冒著雨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