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樹下】五十九、眾帝之臺─1

　　且說齊雨，同離綰分別後，他便與帝江一路向北，去往北荒眾帝之臺。

　　路上，帝江格外安靜，齊雨心知他在想陳丹的事。此番前去帝臺，順道叩問坤元匣並無不可，只是這事兒齊雨也覺著凶多吉少，因為他也不曉得凡人若沒了三魂七魄，還能否在世間尋得蹤跡，即便能尋得，若只是一縷飄渺的氣息，一縷已重新融入天地的自然之氣，雖能稱之為「存在」，可這樣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帝江盼望的「寄託」？

　　坤元匣問世比齊雨早些，就一些。齊雨未知之事，恐怕已是鮮有人知。

　　一路無話，兩位日行萬里的主，轉眼間已能遠遠地瞧見眾帝之臺。

　　帝臺循伏羲八卦而建，為一正八角形複式建物，當中一座祭壇，八邊上各有一塔，八角上則為略矮些的角樓，每座塔由上而下有三道長廊通過，分別依各卦應有的陰爻或陽爻建成。

　　「你可有印象是何時遭邪術拘去？」齊雨問，瞟了沉默的帝江一眼。

　　帝江嘆口氣，答道：「多半便是見到那水澤不久後，因隨即墮入癲狂，故而沒能叩見坤元匣。」實話說他記不清，可按常理推斷，若他中了邪術後還有見得坤元匣，那麼靈性頗豐的坤元匣應當會有些動作，怎麼著也得盡力不讓帝江出去添亂。

　　談話間兩人已來至帝臺上方，雖還不到近處，可此時看去帝臺並無顯著折損，也能感知到北面坤塔裡傳出坤元匣氣息，想來父神遺器應當無損，他倆不約而同呼出一口氣。

　　「虧得你還能好好地回府。」齊雨虧道，回想不久前如此瘋魔的帝江，中了邪術後竟沒在回府的路上砸壞幾個山頭，屬實神奇。

　　帝江苦笑道：「這術法當真古怪，我已記不起是哪一瞬間有過遭外力介入的異樣，只記得心裡忽生一想法，想我本是太古神祇，生來便帶有能左右天地的威能，如今凡人修道、地仙飛升等制度，都是後有之物，而我，為避免攪動這些新奠定的天地法則，必須收斂威能，隱而不用。」

　　「我不禁想，從前不用，不過是因為現狀於我無害，可也無益，而今，我有了想挽回的事物，其手段或得違背天地法則，或將影響無數生靈……那又如何？父神開分混沌時交代我等扶持天族、維繫天地，給我等留下許多義務，徒有義務，艱苦，且無止盡。」

　　兩人降落在中心祭壇上，帝江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往坤塔，坤元匣在那兒，同他的一絲希望一起。

　　齊雨聽他續道：「那時我想，為何我不能同那些被父神蕩滌的太古神祇一般，遵循本能行事？若我傾全力夷平冥府十殿，蒸乾忘川三千，興許能捕獲一絲陳丹氣息？將養千年後又會是那位陳丹，那位曾許我黃粱一瞬的姑娘。何妨造成萬般生靈悲苦？萬萬年來我也嚐遍寂苦，他們壽數如此短促，淺嚐一會兒又何妨？」

　　「幸而在我思索此事時，已下意識回到仙府，當我顯現發難徵兆時，留居我府裡的地仙們當即發覺事態不妙，發動裁君大陣次次相攔，後又有熏池、夫諸協力圍困，這才沒釀出大禍。」

　　齊雨靜靜地聽，如此聽來帝江所中邪術當是以相柳之血為根骨，削弱理智、催化偏執，因其催化的思想本就潛藏於被施術者心中，故而難以察覺中伏，碰巧帝江正處于極其後悔、所求極渴的狀態，故而正中邪術下懷，使得他對陳丹的念想盡數化作癲狂。

　　邪術催化的思想，早已存在帝江心中。

　　他們太古神祇，恐怕多少都有過這般想法，帝江是，女祭是，還有……其他人也是。

　　「先叩問坤元匣？」齊雨問道。

　　帝江轉回臉，勉力一笑，說：「不，先查看坎塔吧，缺口在那兒。」

　　齊雨本欲問聲「這般耽擱好嗎？」卻被帝江搶先道：「陳丹之事你若有想法早告訴我啦，可你不吱聲，我去叩問坤元匣大約也只是掐斷最後一縷希望。」

　　他揮揮衣袖大步向前，齊雨抬步跟上，聽見前方飄來一句嘆息般的低吟：「不過是一場很好很好的夢，醒來，便醒來了。」

◆ ◇ ◆ ◇ ◆ ◇

　　坎塔位於正西方，通過塔身的三道長廊中，只中層長廊穿過塔身，有實質的通行功能，上層及下層廊道在塔內即將相觸時嘎然而止，各自有牆封上，乃是死路。正是坎卦一陽陷二陰的樣貌。

　　齊雨二人自內側看去，坎塔並無異狀，孰料巡至外側時，所見登時令他倆驚呆。

　　此前往復訣顯現的景象不過是一灘小水窪，而今卻是個大窟窿，塔身中段被人鑿出個一人高、半人寬的缺口，原先巴掌大的水窪如今也變做涓涓細流，沿石磚紋路向外流去。

　　「這……」帝江語塞，難以置信地轉頭問齊雨：「你說大禹建臺時偷工減料的可能有幾分？」

　　齊雨回以一聲似笑似嘆的哼氣，隨即騰空飛起，上前查看缺口，損壞處粗糙而凌亂，當是被人以蠻力砸毀，碎石斷木上遭利器擊打的痕跡清晰可見，但是建造帝臺的材料一概祭過父神、經過降福，尋常手段實難損其分毫。

　　「看上去是以器械鑿開，並無術法殘跡。」齊雨檢查完畢，轉身對帝江道：「走吧，去叩問坤元匣，家被挖了它老人家應當知道些什麼，一併問問。」

　　帝江應了聲，隨手摸摸缺口，沒成想這般輕輕一摸竟摸掉一大塊雕花玉石憑欄，匡一聲巨響砸在地上，使得缺口又擴大幾分，本該是陽爻的相通長廊還差一點兒就要變陰爻，徹底斷開。

　　齊雨黑著臉瞥向手癢的帝江，後者乾笑一聲，問道：「要不，你先把這缺口封上？」

　　齊雨尋思也好，他若在此設下術法，那麼帝臺如還有變，縱使他不在近處也能第一時間感知。

　　只見他抬手對缺口處隔空畫個圓，隨後在當中輕點，指尖所經之處留下白光殘影。帝江看著齊雨拂袖將圖樣送出，觸及缺口碎石隨即消融。緊接著缺口便迅速長出實體幻象，將長廊補起，頻頻滲水的樑柱也止住了，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