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樹下】六十、眾帝之臺─2

　　坤塔位於正北，三爻全陰，只正門一處可供出入，無人進出時長年闔上門扉。

　　齊雨二人方才跨進門，便聽見頭上傳來咋咋呼呼：「哎呦可算來了，你倆小子不先來見見本座，瞎逛去哪兒？」

　　兩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做少婦打扮的女子立在空中約兩人高處。女子身著鵝黃色百花曳地裙，環珮不綴，僅頭上一根長有一尺餘的建木髮簪格外惹眼。

　　「……娘娘，您在上面做甚？」齊雨無語問道。

　　那女子乃是坤元匣所化人型，自混沌初開至今，四海八荒史上唯一一樣可化人身的法器，縱是齊雨傍身萬萬年的寅初也沒法做到。

　　「傻孩子，你以為本座想？」坤元匣撇嘴道：「若本座不卡在此處，否卦便暢通無阻啦！」

　　齊雨幾不可聞地抽抽嘴角，八荒裡頭能喊他孩子的恐怕也就眼前這位，可他聽著屬實不習慣。

　　兩人朝坤元匣揮手處看去，只見左右兩側擎天柱上各有三枚符文，兩兩相對，各自有淺淺金光相連，形成三道光軌。坤元匣便擋在三道金光中央，以自個兒身軀將三陽爻斷開，變做三陰爻。

　　否卦，上乾下坤，三陽爻疊於三陰爻之上，象曰：「天地不交，否。」卦象乃是陰陽不相交，萬物閉塞滯礙。

　　原該是如此，可被坤元匣這麼一擋，眼下倒成了坤卦，上坤下坤，六爻全陰，象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卦象為細水長流，方能得利。雖不算個大吉的卦象，偏生特別適合坤元匣。

　　坤元匣既是父神法器，亦是父神與地母定情之物，乃是父神親手以建木所造並贈予地母的首飾匣，地母羽化以後，身軀化作常世，氣息化作萬千命數，留下坤元匣供父神緬懷。

　　於擎天柱上繪下符文者，本意便是牽制坤元匣，目的嘛，大約就是坎塔那窟窿了。

　　「那符文，娘娘除不得？」帝江奇道。

　　「除不得。」坤元匣攤手。

　　「畫符之人您也傷不得？」帝江再問。

　　「傷不得。」這回坤元匣苦笑一聲，轉頭對齊雨說：「霽兒，這氏族同你一般，有父神允諾的庇蔭。」

　　帝江和齊雨聽得此言，各做兩樣反應，帝江先是一驚，隨後小心翼翼地覷向齊雨，後者則是純純地臉色一沉，好似早有猜想，如今終於得證。

　　據坤元匣所言，既然是氏族，來者並非特定太古神祇，但其先祖可推究至混沌初開時，是一支古老的氏族，且太古時期曾是父神倚重的助力之一。

　　太古混戰時，跟隨父神上陣殺敵者皆為太古神祇，因彼時天族尚且羸弱，若放進動輒移山傾海的戰場上，稍不注意便要成為砲灰。

　　唯有一人例外：后羿。

　　「……當真是后羿後人？」齊雨喃喃道。

　　坤元匣在空中變出個鞦韆，自顧自地盪起，赤足在二人頭上晃悠，說道：「坎塔那缺口你倆見到了吧？霽兒，你說說，什麼東西堅硬至此，能粗暴地鑿開帝臺？」

　　「鑿齒的長牙。」帝江代答，他看了看齊雨，憂思爬上眉間。

　　羿殺鑿齒於疇華之野，傳聞鑿齒死後長牙為后羿所折，藏於崑崙某處，因鑿齒之牙堅硬非常，若妥善加工定能成就一馳名神器，為避免世人爭搶，后羿宣稱將其藏起，藏匿之地僅傳長子，世代守密。

　　羿之後人傳至今日恐怕已有數百代，齊雨也記不得了，只知后羿死後該氏族每況愈下，一代不如一代，好似族人歷史上一切榮光全砸在后羿一人身上，先祖威武至此，後輩竟一丁點兒都沒遺傳到。

　　可不論后羿族人如何式微，齊雨也難以相信這支古老的氏族竟會打起相柳遺骨的算盤，為此不惜揭開氏族長久守護的秘密，用以鑿開主君的祭壇──眾帝之臺。

　　話又說回來，坤元匣雖被迫擋在光束上改變卦象，可瞧她神色一派輕鬆，全然不似受困之人，越瞧越可疑。

　　齊雨遲緩地升起疑心，放下抱胸沉思的手臂，抬頭看向坤元匣隨著鞦韆搖晃的裙擺。

　　他開口問道：「……娘娘，帝江中伏時，您便知曉了吧？」

　　「嗯，曉得。」坤元匣不假思索答道，換來帝江一臉難以置信。

　　「那畫符的后羿族人，您雖不能傷他，可能擋著他吧？」齊雨再問。

　　坤元匣微笑：「能啊，法子可多了。」

　　「……您，是不是也並非得一直杵在這兒？」

　　「是。」

　　齊雨扶額，帝江圓睜雙眼如銅鈴。

　　坤元匣默許了此事發生。

　　「原由何在？」齊雨伸手將帝江的下巴推回去。

　　坤元匣哈哈大笑，道：「很多，有幾個老娃兒該長大長大了，本座可不能都告訴你，點出幾位倒是無妨，其一是熏池和夫諸，其二，是你。」她伸手指向帝江。

　　「我……」帝江莫名所以，待要細問卻被齊雨搶先，語氣飽含責備：「您這般放任，可曾考慮後果？帝臺並非隨便一座……」

　　「霽兒。」坤元匣緩下聲線，這是頭一次她看上去確有八荒第一神器的姿態，她說：「混沌初開時，萬物皆經由本座辨識、安頓，當今的魔族亦不例外。」

　　坤元匣收掉鞦韆，仍舊赤腳立在空中，居高臨下道：「你覺著為何帝臺是建做八卦型？為何父神羽化時未曾將本座消融，回歸天地，而是置於此處鎮台？你認為，梳理混沌後，本座便沒了用處，是嗎？」

　　齊雨合上嘴。

　　「本座都看著，卜卦推演，借古鑑今通來。八荒將有劫，無論本座如何推演卜算都化不去，而今徵兆已現，本座所為皆是為應對此劫。霽兒，做好準備，將本座也牽連其中的劫數，若化不去，什麼人羽化才得以調伏天地，你可心裡有數？」

　　一時沉默，來時還情傷滿溢的帝江，聽聞此言也忘了要傷情，兩條眉毛揪在一塊兒，謹慎地瞥齊雨去，後者一臉木然，看不清有在想什麼。

　　「好啦好啦，本座無意嚇你們，這事兒才剛起頭呢，咱繃緊神經，指不定便能好好地渡了去。」坤元匣擺擺手，說道：「現在，本座瞧瞧，嗯，小帝江，你想知道陳丹姑娘的命數，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