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水舞宮。
見到展昭走來,門衛立即上前,行了一禮,道:
「展大俠,請稍候。」
說罷轉身入內,不消多時,那人復出,道:
「請展大俠至花廳等候。」
展昭頷首,步入水舞宮。周圍假山流水仍然如昔,不過景色依舊,人事全非。
他猶然記得六年前的那日,大人派他來請六妹相助,當他走過花間小徑,四周種滿了紫竹和湘妃竹,小路盡頭是座雅閣,六妹便在其中候著他。
他如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六妹當時身著竹青色繡蝶對襟長衫半臂,霜色寒梅抹胸長裙,竹青色綢帶纏繞在腰間,腰懸上等漢白玉製成的閣主令,一條竹青色綢帶蒙住雙眸,霜色的面紗覆蓋著珠簾,竹青色綴珠刺竹繡鞋,彷彿世間真有誕於竹中的仙女花精。
事至今日,故地重遊,勾起過往之事,世事無常,令人嗟嘆。
紅裙四人很快便到了花廳,紅裙面帶急色,道:
「展大俠,請問主子如今身在何處?我們自從接到了主子攔截信件的命令後便再無消息了。」
展昭心中一酸,眼前的少女急切的盼望那名永遠雲淡風輕,甚至面臨死亡籠罩之時仍是帶著淡淡笑意的女子能盡快歸來,卻不知,六妹再也無法回應她們了…
展昭掀袍而跪,四人大驚,紫簪連忙上前要將他扶起,展昭卻堅決不肯,語帶哽咽,道:
「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六妹。」
平日與朱絳臻性格最相近,情緒最為內斂的青衣卻猛的上前揪住展昭的前襟,將他提離地面,雙目血紅,素手發抖,顫聲道:
「你…你說什麼?」
其餘三人嚇了一跳,綠羅連忙上前,想將青衣拉開,青衣卻抓得更緊,厲聲喝道:
「快說!」
展昭沒有掙扎,眼角滑落一滴淚:
「六妹她…離開了。」
那三個字耗盡展昭周身的力量,那是他不願面對的事實;是他不肯接受的結果;是他無法挽回的逝去。
這句話彷彿驚雷般炸響在四人耳畔,幾人的面色瞬間轉為慘白,久久不能言語。
青衣腦中一片空白,不斷迴盪著那三個字,手抖得更厲害,卻不是因為盛怒,而是絕望、驚怒、悲痛交織而導致的。
她鬆開了手,展昭跪倒在地,青衣踉蹌的倒退,跌坐在太師椅上,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紅裙見狀,趕緊上前握住青衣的手,送入內力,不消多時,青衣悠然醒轉,紅裙長舒一口氣,聲音略帶沙啞:
「幸好沒事,你可別嚇我。」
青衣垂下頭,沒有說話。
主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主子再也不會叫青衣的名字了…
她驀然想起,數年前,朱絳臻前往崇武谷辦事,過了半月才歸來,四人很高興,至門口迎接,紅裙三人將朱絳臻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而自己卻只是上前喚了聲主子便沉默不語。
朱絳臻見狀微微一笑,走至她面前,彎腰與她平視,朱絳臻的聲音一如往常,平淡,沒有起伏,但據後來紅裙回憶,朱絳臻當時的話語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溫柔。
「青衣,我知道你的性格和我相似,冷漠,不喜與人親近。你的心被鎖住了,我的心勉強推開一條小縫,透過細微的表情變化傳達情緒。青衣,若你哪一日找到鑰匙,便將其打開,用心感受它,好嗎?」
溫軟綿柔的手掌撫過她的面頰,一股淡淡的冷香鑽入她的鼻尖,她將手覆上那隻若白玉雕刻而成的纖手,凝脂般的觸感令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朱絳臻淡淡的笑了,道:
「青衣,要記住,我和紅裙、綠羅、紫簪會一直在你身邊。」
青衣彎下腰,左手緊握成拳,放在胸口。
主子,您答應過青衣,會一直在青衣身邊,可如今,青衣再也見不到您了,您為何不守信呢?
左手握得極緊,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細細的血絲流淌而出,但比起心中椎心刺骨的疼,這又算得了什麼?
青衣喃喃道:
「主子,青衣感受到了,可為何,這麼疼?」
紅裙連忙輕拍青衣的背,喚道:
「青衣?青衣!」
青衣恍然回神,直起身,將左手藏入袖中,瞳色已然回到墨色,情緒也恢復鎮定。
「展大俠,請問是誰殺害了主子?」
展昭已然起身,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講出,青衣手攥得更緊,鮮血流得更多,滴在了地上。
紫簪回過頭,被木製地板上的一灘猩紅刺痛了雙眼,此時,答,一滴血落下,融入那片血紅中,紫簪心中一驚,快步上前,將青衣藏在衣袂中的手拽出,看著那隻白皙纖美的手掌鮮血淋漓,血肉翻捲,紫簪原本停下的淚水又自眸中滑落,青衣連忙將手藏到背後,垂下了頭。
綠羅走過去,硬是將青衣的手拉出,一面替她上藥,一面道:
「青衣,主子走了,大家都很難過,你的心情我了解,但你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呀!」
一面說著,一面用棉怕包住傷口,細心地打了個結。
青衣咬了咬脣,道:
「展大俠,請問主子如今在何處?」
展昭道:
「開封府。」
紅裙頷首,揚聲道:
「沐瓈。」
自門外走入一名俏麗機靈,梳著雙鬟髻的婢女,行禮道:
「大姑娘。」
紅裙深吸了口氣,顫聲道:
「沐瓈,主子走了,請你將噩耗告訴水舞功中的所有人。」
沐瓈大驚,怔怔的流下淚來,渾身戰慄,不可置信的道:
「大姑娘,您適才說的,是真的嗎?」
紅裙嘆道:
「我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
沐瓈死死咬著粉嫩的唇瓣,殷紅的鮮血自齒間滲出,紫簪啞著聲道:
「沐瓈,去。」
沐瓈含淚頷首,跪下,向幾人叩首三下,紅裙神色一凜,身形一閃,出現在沐瓈身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捉住那柄刺向沐瓈胸口的匕首,沐瓈感受到阻力,睜開眼來,卻見到紅裙握住利刃,細膩雪白的掌心溢出血來,沐瓈驚道:
「大姑娘,您的手…」
忽而感覺手中一震,不由自主的鬆開了匕首,紅裙拿起手中的短刀,道:
「沐瓈,主子說過的話,你難道忘記了?主子說,若她走了,這裡的每個人都要活得好好的,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沐瓈拭去淚水,起身,道:
「沐瓈明白,四位姑娘,沐瓈希望,您們也要記得主子的話。」
沐瓈深深行了一禮,隨後轉身走出花廳,片刻後,水舞宮各處傳來悲慟的哭聲。
沐瓈回到花廳,行禮道:
「四位姑娘。」
綠羅道:
「展大俠,請您將此事傳達給各大勢力。」
展昭頷首。
紫簪深吸了口氣,道: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