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腹丹蟲

化龍峰上，山巔的晨鐘聲響徹雲霄，驚走一眾飛鳥。

我自幼便拜入宗門，歸隱山中修煉，已不知幾載春秋。每日晨光微熹，我便端坐在石榻之上，觀想體內靈感，天地靈氣隨著呼吸的起伏在經脈中緩慢流動，遠處隱約傳來松濤的低吟。晨霧氤氳，將山谷籠罩在一片朦朧中，天邊一抹朝輝顯露，映得四周草木泛起微光，勝似人間仙境。

我輕撫著手中的地契和九龍金瑞像。地契是家族在京城的一處豪華宅邸，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九龍金瑞像是一座高十五寸重六斤四錢的赤足金雕像，雕像上有九位栩栩如生的龍子，形象各異。每一片鱗片都經過精心雕刻，表面紋理細致入微，每根龍爪都活靈活現。龍眼鑲嵌各色珍奇寶石。這些是家族對我修道之路的深厚期望和鼎力支持，我絕不可辜負。

洪鐘響畢，門下年輕弟子齊聚聆聽早課。傳聞天人壽元千載，歲月不老，冰肌玉骨，淖若處子，吸風飲露，乘雲馭氣，可觀滄海桑田，人世悲歡離合。凡骨對修仙者的憧憬，不外如是。

「然，道法自然，所言輕巧，欲尋天道機緣，一步築基，豈是易事？」我倚青石半坐，半伸懶腰，思索道途。

本派自詡道門真傳，收錄弟子要求苛刻。而立之年若不能奠定仙根道基，自然是仙途渺茫。試問無仙根道基的庸才，又如何成為載道之器繼承山門道統？我一年前已修行圓滿，僅差一步便能築基成功。此步將我死死卡住，修行不得寸進半步。築基之境堵死了多少平庸之輩的仙道長生美夢。

「師尊雖告誡我修行之事需尊天命，盡人事。但如今我已觀想一年仍未有寸進，難道我的長生仙道只能寄托於晚年悟道，下山做什勞子的築基老組不成？不可不可，我需及早起身去請教厲師伯，尋求指點。」

我心中微定，起身去化龍峰頂。

山中青石板路幽靜，我自漫步緩行。忽聞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響動。我不假思索，反手彈出一道勁氣，將來人逼退。來來者見勁氣襲來，拂袖將勁氣擊散。

「師兄的氣海真是愈發淳厚。」一位劍眉星目的青衫少年郎躍至我肩並，神態自若。

少年名葉安，是與我同一世家的血親，為人性格純真灑脫，自負天賦超群，晨讀早課、打坐練氣竟皆有所倦怠。

「你若每日勤勉修習，定能迎頭趕上。」

葉安聞言懶散地打哈欠道：「師弟自入門起便謹遵師命，順應自然。師兄莫要求道心切，反忽視了天道機緣。」

「莫非師弟今日未晨課采氣？如今靈氣日益稀薄，莫要蹉跎了大好光陰。」

葉安身為同族，素來與我關系最好。我身為兄長，自然要照應、提點些。宗門喜歡收世族大家的年幼子嗣，但垂髫赤子又識得幾個大字？懂得多少道理？正是年少啟蒙，活潑貪玩，需長輩傳授道理的年紀。

「師兄每日修行如此勤奮，何故躊躇不前？」葉安皺眉道，神色擔憂不似作偽，「或許你可以求助一下厲師伯，不少弟子在他的指點下突破瓶頸。」

山路蜿蜒,兩旁古木參天,鳥語花香。我與葉安並肩而行，他時而談及族中血親，面露懷念神色。時而談及邪魔外道為禍人間，憤懣不平。時而談及未來仙途，躊躇滿誌。同行至化龍峰頂，我望見厲師伯正在亭中品茗。我當即拜別葉安，向亭中師伯恭敬行禮後，將自己修道所遇難題娓娓道來。

厲師伯聞言沈吟片刻，目光深邃地看向山巒，緩緩開口道：「自末法時代以來，靈氣枯竭，有千年傳承的名門大派隕落亦不知幾凡，唯我等少數避世密宗憑此世外桃源，少沾因果，方才延續至今。如今非天之驕子，唯有以丹藥之法築基。此法雖易，但天道無情，假借身外物謀仙途者，亦有身死道隕的可能。」

厲師伯話音剛落，我心中驚駭，面露不安神色。早些年流行的丹藥之法，背後竟如此兇險？

厲師伯見狀，目光中流露出復雜的意味，沈吟片刻後緩緩開口：「你可知，為何你的師父反對你來尋我問道？」

我心中一凜，隱約猜到了什麽，但仍恭敬作揖：「還請師伯明示。」

厲師伯長嘆一聲道：「唉，你師父主張道法自然，認為修仙之人應當順應天道，循序漸進。而我...」

厲師伯的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直視我的雙眼道：「哼！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不能逆天改命，又為何要入飄渺仙途，尋覓長生？唯有不斷地提升自身境界，方可在此間立足。本門的築基丹，即使是號稱九死一生的初代，俗世之人不也趨之若鶩？如今的築基丹，可謂是萬兩黃金難求！你要安於現狀、循規蹈矩地修行？還是執命於手，證道長生，羽化登仙？一切由你自行決斷！」

我心頭一震，又驚又喜。厲師伯與師尊的教導大相徑庭，卻又讓我心馳神往。我慌忙跪下奉上地契和九龍金瑞像，懇求道，「請師伯賜我築基仙丹！」

厲師伯靜靜看著我遞上的重禮，他輕輕嘆了口氣，將那禮物推回到我面前，肅穆緩聲道：「凡俗之物雖奪目，但收受過多難免沾染因果。修道之人，欲求長生，不應為俗世物欲所縛。你若靠這些凡塵重禮，反倒會落入因果圈套，難以掙脫。隨我來罷，我會親自為你指明前路。」

厲師伯起身拂袖，攜我朝著深谷走去。你心中雖有疑惑，但深知他的身份不容置疑，自然恭敬收起禮物，緊隨其後。師伯步履輕盈，我緊隨其後，不敢有絲毫怠慢。我隨厲師伯沿著一條曲徑通幽的小徑，穿過重重禁製來到一處幽深的洞窟。幾位生面孔的宗門弟子把守著洞口，厲師伯並未出示任何信物、憑證，只是領我在洞口接受了幾面審閱，我註意到其中一名弟子手持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牌，玉牌表面發出多彩的異光，其中竟有各式變化不定的異域圖像、文字。那弟子只稍用玉牌照著我和厲師伯的臉，隨即發出一聲輕響。

弟子收起玉牌恭敬地向厲師伯行禮道：「身份已確認，請進。」

洞中仙氣氤氳，有異香飄蕩，嗅之心神蕩漾。隱約可見幾處奇形怪石橫臥，形如蛋繭，不似死物。我心中不安，卻又按捺不住渴望之情。

「此處是本門福地，乃是天地靈氣匯聚之所，孕育出無數天才地寶。其中產量最多者，當屬築基丹。現存的世家大族裏，全依仗本門的築基丹開仙路呢。」

行至洞窟深處，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蒼翠欲滴的奇異植株映入眼簾，竟果實各異。

「那些果實便是築基丹。」厲師伯指向那些奇異植株的果實說道，「擇一服下，勿要咀嚼，運轉數個周天即可築基。」

這是生丹？為何當今反倒用原始的方式吞服這些未經煉過的原料？但想到即將踏入築基之境，難掩的喜悅之情蓋過了當下的疑惑。我屏息凝神地將其中一枚生丹收入掌中。入手冰涼滑膩，隱隱顫動似活物。

我將生丹吞下，盤膝而坐，深吸一口氣，開始運轉功法。霎時間，一股強勁的藥力自胃中炸裂，隨靈力流轉五臟六腑和周身經脈，生出絲絲灼痛，一陣強過一陣。恍惚間，我仿佛聽到千萬蟲鳴自耳畔響起，雙腿生出根須紮入黑土，又目睹億萬群星閃爍，跌落塵寰。此等異象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便消散無蹤。

這是築基的感覺嗎？我強忍不適繼續運轉本門功法。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雙眼。登覺周遭事物變得格外清晰，渾身上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整個人真如脫胎換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