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般兵器之中流星錘的習練甚為不易,鐵鍊軟若無骨,銅錘硬如堅鋼,一不小心經常傷及自身。這漢子所用之流星錘足有六尺,較尋常之五尺又長了許多,鐵鍊為精鋼所鑄,兩端銅錘澆鑄時留有狼牙,傷敵更甚。
「綾妹,你還好嗎?」燕紅關心韓綾傷勢,喊了一聲。只見韓綾臥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再看那漢子,只見他嘴角微微冷笑,也不說話,兩個銅錘在身邊使起來,此來彼往,虎虎生風。忽然他身子一矮,右手一擺,一招「流星趕月」一端銅錘離手而去,直奔向燕紅面門,勢道猛惡。燕紅手上的柳葉刀乃輕兵器,使動起來固然靈活,然而與銅錘相碰無異螳臂擋車,只得縱躍閃避,避其鋒芒,而那漢子抓握著鐵鍊,手上兩端銅錘進退趨避甚為靈活,一擊不中,便即拉回,纏腰繞脖,抛來接去,宛似活物一般,顯見為此中能手。
燕紅被這兵器逼在外門不得近身,雙刀交在左手,右手往腰間一探,射出三枚飛鏢,麻臉漢飛錘砸開了一鏢,手上的這錘又砸開了另一鏢,第三鏢漢子側身躱過,竟未傷到他分毫。接著一錘橫掃而來,燕紅左手舉刀招架,卻被鐵鍊纏著燕紅柳葉刀繞了幾繞,一扯之下柳葉刀被硬奪了過去。那漢子足下更不稍停,銅錘捲向燕紅下盤,燕紅左足被捲,登時被拉倒,漢子扯回銅錘,另一錘便往燕紅頭頂錘落,這一錘若擊中登時便是腦漿迸裂之禍。
便在此時,兩柄飛刀自大漢後方飛來,一中膝彎,一中大腿,那大漢立足不住,撲地便跪了下來,然而銅錘餘勢不衰,直往燕紅頭頂砸落。燕紅朝右一滾,這一錘才沒砸中她腦袋,只在地上砸裂了一塊石板。然而那大漢心不死,運勁甩出手上另一錘,畢竟正中燕紅後心,燕紅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這一下兩敗俱傷,燕紅定睛一看,韓綾以劍撐地,顫巍巍地向前走來。兩女固然身受重傷,無力再戰,那麻臉漢子也無法再站起,只是掙扎著向前爬行。韓綾蹣跚地走到了近前,一劍刺向那漢子背心,那漢子只是雙腳不能使力,上身仍有氣力,一翻身兩手一合,使出空手入白刄功夫將韓綾手中劍夾在兩掌之間,韓綾重傷之下無力下插,兩人當場僵持不下。燕紅見狀拾起掉在一旁的銅錘,一錘砸破了他腦袋,韓綾一劍刺入,那漢子登時了帳。二女虛弱地跌在地上。
月光黯淡地照著地上三人,淒淒寒風中,只聽得兩女濃重的喘息聲。
這時,街角黑影裡彎著腰走出一個矮小的人影,那人踩著細碎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兩人。終於月光照著了他的半邊臉和臉上的那塊胎記,陰鷙的臉色裡包藏著幾分興奮與恐懼,這人正是蘇洋。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顫抖著聲音說道。「要了結你們兩個禍害必須得趁今天。反正躱得了一時,躱不了一世,我總不能成天擔驚受怕。」
原來這蘇洋雖則為人猥葸,卻是陰鷙兇狠、敢於搏命的賭徒性格。雖則半年來二女銷聲匿跡,料想他們必定再來,於是薛華為兒娶親的這一日成了最大的目標。他一咬牙定下了一個計畫:重金聘了江湖殺手扮成侍衛,自己則扮作侍從,抬了空轎到薛府。如果二女不來,也就罷了,若來則乘機擒殺,死活不論。後來殺手建議不抬空轎,直接喬裝蘇洋坐在轎裡,以收出其不意之效。蘇洋欣然接受,並且認為既然要引二女出來,侍從衙役不能過多。但沒想到的是,二女的武功也自不弱,於是鬥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現下蘇洋只要上前結果了二女,今後便太平無事。
他緩緩走向二女,彎下腰來拔出了靴筒裡的匕首,月光下他的表情陰森而扭曲。「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們的爹不應該來找我。窩藏欽犯可是死罪,當朝誰敢得罪九千歲?這一切都是命......」他嘴裡喃喃地唸著。他舉高了刀,正要朝著韓綾刺下時,突然後心上一物刺來,甚感疼痛,但他只是往前匍伏到了地上,卻未受傷,心知是護心甲救了性命,回頭一望卻是一個老頭,手裡綽著一柄長槍對著他。那老頭正是馮雙喜,因自己武藝低微,原本只是前來救應,所以一直隱藏不出。他見到長槍刺不進蘇洋,也頗意外。但他多年走鑣,馬上想到了護心甲。蘇洋見著另外有人,心下早已慌了,丟下刀馬上要逃。馮雙喜一槍攔住了他。
燕紅掙扎著起身,罵道:「狗賊,你若不是作賊心虛,何需找殺手相助?我爹對你何等信任,你卻出賣了他。你抓了他,非但不放,還誣他謀反,殺他的頭?你還說不是你告的密?六條人命,加上我娘,都是被你害死。敢做就要敢當,是條漢子的話,你自盡吧。」拔出麻臉漢膝彎上的飛刀丟在他面前。
蘇洋臉如土色,適才的陰狠一掃而空,跪在地上,拿著飛刀的手瑟瑟發抖,始終下不去手。燕紅見狀嘆了口氣,提刀走近他。
「慢著,我......我認。」蘇洋見今日已無生理,索性供認不諱。「那夜,我送了韓氏一家到了我二伯父家之後,燕大哥便連夜趕回保定。我回到了縣衙,隔天早上已經接到東廠發來的海捕文書,我照章只能張貼出去,沒想到下午就聽到消息:有人到河間府衙去告發我二伯父窩藏欽犯,再一探問,那人卻是我二伯父家裡的灶下伙夫。他每天早上到集市裡買菜,見了官府貼出來的懸賞告示,怕受牽連,又知我是我二伯的侄子,不能告到我這兒來,於是越級告到了河間府。還好河間府有我的熟識,按下了此案,先派人通知了我。我也是迫於無奈,只好先一步向河間府揭發了韓氏一家,否則連我也要受牽連。原來想趕緊通知韓大爺出城逃走,誰知錦衣衛來得那麼快,不到晚上便把人抓了。我......我也是迫於無奈啊。」
燕紅指著他道:「就算這是真的,你為了擺脫干係,害了韓氏一家,於心何安?況且你還狠心置我父親於死地,你苟活了這些年,自己看著辦吧。」
蘇洋慘然一笑,拾起了刀,對準了自己脖子,顫抖的手卻怎麼也沒勇氣刺入。恰在此時聽得不遠處有人聲靠近,一排人馬持火炬而來,顯是有人報案。蘇洋知道有救,不禁喜出望外,剛剛叫得一聲來人,二女哪容得他二次逃脫,韓綾傷重之餘已無氣力,仍舊奮力飛起一腳踢中刀柄,刀尖刺入他頸項,登時結果了他性命。
蘇洋斃命後,馮雙喜帶著韓綾與燕紅向馬車停等處走去,但聞後方追兵愈近,燕紅向馮雙喜道:「外公你們倆先走,我引開他們。」兩人執意不肯。燕紅道:「你們先走,我有地方去。」於是三人分作兩路逃生。燕紅見官府捕快四出搜捕,重傷下逃不遠,想起今日為薛起元大喜之日,辨明了道路後翻牆躱入薛宅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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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起元見燕紅嘴角冒血,顯是身受重傷。屋外又是人影幢幢,人聲雜沓,知道官兵已進宅來搜。他望著徐穎芬道:「救她一救吧?求你了。」徐穎芬已扯下了蓋頭紅巾,見是燕紅,只是寒著臉不答。這時屋外總兵官照著火把,見血跡滴到此處,在窗外大喊:「裡面的人對不住了,我們懷疑嫌犯在裡面。請讓我們進來搜一搜。」
「這裡沒有人闖入,我們已經休息了,請去別處找吧。」屋裡薛起元答道。
那總兵官心中犯疑,定要入內。恰巧薛華於此時趕了過來,忙道:「這位軍爺,今天是小兒大喜之日,這洞房......這洞房闖入多有不便......」
卻聽房裡薛起元大聲道:「既如此,請進來吧。」
總兵官道聲得罪,推門不開,遂一腳踹開,便在此時,豁剌一聲,薛起元已抱起燕紅破窗而出,提氣直奔。總兵官見狀大喊一聲:「追!」所有兵丁都跟了出去,只留下薛華與一眾家丁呆立當地。
莊內武師見破窗而逃的是少爺都感訝異。再看房內,新娘仍端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滿臉淚痕,看樣子卻是給點了穴。於是從背後拍開了她穴道。
徐穎芬手足得以活動,一怒之下,抛了鳳冠,扯破嫁衣,以手指天,罵道:「皇天在上,自今日起,我徐穎芬與薛起元恩斷義絕,如違此誓,有如此桌!」遂拔了武師腰中之刀,砍斷桌几。(全文完)
<謹以此文向金庸先生「倚天屠龍記」第三十四回「新婦素手裂紅裳」周芷若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