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也是,所以無境之鏡非常吸引⋯⋯『人』。」郭俊哲不明白孟一繁說這話的意涵,拿出筆電搜尋出資料,轉寄到孟一繁手機,孟一繁立刻開啟訊息,看到作品相關資料,以及一張合影照片,是梅丹璩和三名助手在工作室,雕刻無境之鏡的過程,果然坐在地板的那「人」,就是失蹤的藝術助手,盧彥容。孟一繁欲再與郭俊哲討論一番,卻被飛仔催促應先趕往下場會議,實則躲離這件石雕。
目送郭俊哲、飛仔兩人離開,孟一繁趁四下無人時,走到無境之鏡背面、假意欣賞,實際是對年輕男子鬼魂說道:「盧彥容先生,這作品有問題嗎?」聽見活人叫喚自己名字,盧彥容頗訝異地搖頭,不一會兒再度消沉垂頭。孟一繁動也不動站了近五分鐘,盧彥容才終於站起來,凝視孟一繁。孟一繁端詳盧彥容,單純以外觀判斷,祂生前並未遭遇過外力襲擊,雖然有幾處擦創傷,但結合孟一繁聞到的酒味,更像酒後睡倒導致失溫而亡,孟一繁說道:「祢跟我走吧。」走出鐵皮倉庫,盧彥容再度仰頭,望向下午三四點的炙燒午陽,立即瞇眼承受刺燙光線,睽違已久。
兩人來到轎車前,孟一繁交代:「祢待會兒坐副駕駛座,對後座的先生,務必禮貌。」盧彥容好奇地看著黑膜車窗,不知道車後座是何方神聖,但當祂彎身坐進副駕駛座位,從後照鏡見著嚴昊霖,第一反應是嚇得忙要奪車門而出,隨之又情緒激動猛然轉向後座,伸出雙手想與嚴昊霖握手,看來盧彥容是認識嚴昊霖這號人物。嚴昊霖瞄了眼孟一繁,孟一繁聳聳肩、表示不解,嚴昊霖只得伸手相握回禮。
孟一繁帶盧彥容進她的辦公室,當盧彥容一路見到雷衍行和元箋修的辦公室風格,再見孟一繁辦公室時,不禁想問,妳公司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小玄望見嚴昊霖的輪椅,展翅拍動、異常興奮,企圖飛過去,無奈腳被環在架上,喊道:「一繁陪我聊天,客人來了,Coffee or Tea。」孟一繁邊餵食小玄,邊說:「我去煮Coffee or Tea,你乖乖陪兩個大叔。」盧彥容馬上指手畫腳,果不其然嚴昊霖傳訊息:「祂抗議,說不是大叔。」孟一繁眼神挑釁地盯著嚴昊霖,眼角笑意,不言而喻,祂不是、那祢總是吧,嚴昊霖故作憤怒拋了記白眼,隨即含蓄低笑,難得展露男人幼稚面容。
孟一繁煮來三杯咖啡,雖然那兩男人不能品飲,她依然禮貌地詢問口味,添加不同份量的奶球和糖包。盧彥容將臉就著咖啡杯口,感受無法再擁有的人間煙火氣,眼淚鼻涕狂噴嚎哭,孟一繁僵住,與其說她沒見過哭得如此傷心的鬼,倒不如說她被藝術家的自放無羈性格折服,有這麼傷心麼?雖然她也有過寫不出亮眼企劃案的苦惱,然而喝上一杯卡布奇諾,再聽幾小時的古典樂廣播,沈澱心境,慢慢動筆,便可逐漸勾勒出方案,對於藝術家堅持瘋魔創作、燃燒生命的狂熱,她體會不出。
「不好意思,請先忍哭一下,無境之鏡和祢有關?」孟一繁問道,盧彥容搖頭,嚴昊霖傳訊:「他單純觸景生情,想起生前往事。」孟一繁喝了口用人工鮮奶油調和的康寶藍,說道:「好,那先解決祢身故怪事,到投胎前,祢還很有時間慢慢緬懷。」在孟一繁引導下,以及嚴昊霖不厭其煩傳訊協助說明下,盧彥容逐漸回憶起祂死前的局部片段。
踏出知名夜店「德瓦倫」後,盧彥容腦海滋生各種雜訊,夢想黑白完整、人生彩色破碎,他垂頭蹲在店外一旁空地,因為揮手幾次,完全沒任何計程車願意停下來載他。酒醉之故,即使勾起記憶,仍舊模糊,依稀他將全身幾千元現金全壓作車資,搖晃站起身,蹣跚走到路邊,用力揮舞手中現金,終於有輛黃色汽車停下來,開車門讓他坐進去。他一把塞錢入司機手中,說了個地名,司機應承駛動,此時酒後燥熱已散得差不多,取而代之是一種雞皮疙瘩的冷意,盧彥容要求司機關掉冷氣,想降下車窗吹拂自然風。
盧彥容額頭頂著後窗緣,任憑空氣中各種氣味侵襲自己鼻腔,藉由都市街道混雜各種氣味,包括公車貨運之汽油味、夜間垃圾車遺留的酸腐味,和少數烘焙店打烊後的淡甜味,轉為鄉間特有的濕土味、草腥味,盧彥容即便閉著眼,也知道司機如約將他送達目的地。不曉得是經過多長時間,盧彥容推辭司機最後的關懷問語,拖著疲憊步伐,獨自來到「這地方」呆坐許久,最終在天露魚肚白之際,他重心失衡、前倒,自高處摔落。
「酒醒後,祢就躺在無境之鏡旁,不曾離開?」孟一繁總結盧彥容,有說等於沒說的結果, 一宗由酒醉起始,死得不明不白而做上鬼的疑案。嚴昊霖朝盧彥容看了下,傳訊:「祂也不清楚是否被人由背後推下去。」嚴昊霖精準回答孟一繁下個想問的問題,相比劉珈翖的病故,盧彥容這一年輕男人,活得憋屈、死得糊塗。
孟一繁走出辦公室,又倒上第三杯咖啡,這次改加入三顆奶球。她料定辦公室裡的嚴昊霖正在逗玩小玄,而盧彥容肯定對敲壞的鍵盤鈕和罐頭塔感興趣,走到ERIC座位旁,孟一繁問道:「ERIC,你聽過盧彥容這個人嗎?」ERIC沒閒下手中電繪筆構圖,想都沒想、斬釘截鐵說道:「沒聽過。為什麼問?」孟一繁說道:「梅丹璩的助手,想說你對藝壇很了解,就隨口問問看會不會認識他。」ERIC說道:「梅丹璩?現在藝術圈紅人啊,專做石雕,後來投注在公共藝術。誰會注意默默無名的助手。」孟一繁苦笑,心想幸虧盧彥容不在當場,心知ERIC也非諷刺,因他自己畫了幾年條漫,不溫不火,單純感觸發聲罷了。
酒醉藝術家失蹤,孟一繁嗅到犯罪味道,她的小轎車內,近日乘坐兩名同是『失蹤者』的亡靈,巧合嗎?看來有必要去一趟德瓦倫調查,順便找另外兩名助手套套話。當孟一繁準備返回辦公室時,唐曉筠忽然神秘兮兮靠近,將她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一繁,妳老實說,妳最近是不是⋯⋯談戀愛?嘻嘻。」孟一繁一愣,沒對象哪能談戀愛,淡淡啐聲:「胡說八道啊妳。」唐曉筠假露狐疑眼神,嘟嘴笑說:「還不從實招來!我們都八卦妳最近變漂亮啦,打扮變化很多,明艷動人。」孟一繁無奈地笑著搖頭,眼前卻出現嚴昊霖的臉。
回到辦公室後,孟一繁向兩人宣告,她打算去一趟「德瓦倫」,雖相處時間不長,但嚴昊霖對孟一繁的性格已拿捏七八分,不甚詫異,反倒盧彥容錯愕地盯視,眼前這認識不出幾小時的活人女性,行事果斷、遇事雞婆,主動調查祂死亡原因。孟一繁直忙到下班,才載著祂倆歸家,然盧彥容相當識相守禮,主動要求自己在小轎車裡過夜,由孟一繁推著輪椅,偕嚴昊霖進屋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