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井是百分之百大城市出生,妥妥都市人,但考了一所偏鄉郊區的大學,學校本身偏差值不低,就只是地理位置有點偏而已。
她租了學生公寓裡的一間小套房,七坪大的房間搭上沒有乾濕分離的浴室,雖然完全比不上老嗯家,但愜意的生活環境她很是喜愛。
「茜さん!」上週末她回了老家一趟,父母塞了一大堆保健食品跟有機食物給她,一個人根本就吃不完的量。
守屋家是獨棟透天,設計講究裝潢用心,唯有門口名牌是很隨便地貼了張寫有守屋的紙片。
「我父母給了我很多食材,一起吃吧!」菅井幾乎把所有從東京帶來的愛心都拿來了,負擔過重的手臂有些顫抖,守屋接過其中一袋,帶著菅井進屋。
守屋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嫁了一個喜歡農村生活的丈夫才一起搬了過來。
她們終究要離開的,離開這片不屬於她們的土地。
T恤加上短褲,很明顯守屋今天也沒有出門。
「茜さん?」菅井說不上來,但她總覺得今天的守屋很奇怪。
「明天下午的課?」
「嗯。」
「住嗎?」守屋忙著把食材分門別類地收進冰箱,無暇去注意菅井的臉部活動,也沒打算在意。
「茜さん。」自知自己幫不上忙,她等守屋告一個段落之後才輕輕從背後抱住眼前的人。
「如果寂寞了就叫我,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陪在茜さん身邊的。」
「再一個月就要畢業的人說什麼鬼話。」守屋嫌棄地說道,但卻止不住撫著菅井手臂的動作。
*
她們是在一個雨天相識的。
菅井的大學生活不能算是一路順遂,至少小中高都沒受過什麼挫折的她在這個階段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且戰且走、花了比其他同齡人還多的時間,終究還是熬到了可以順利畢業的階段。
她自認自己不能算叛逆的小孩,至少在其他家庭會出現的青春期衝突在菅井友香身上並沒有出現。可是這並不代表菅井沒有一絲叛逆心理,至少每當她一個人在套房裡,看著傾盆的大雨灑在屋外的田裡,浸濕了馬路,敲出過大的分貝,她就會萌生出想要衝進雨中的念頭。
她跟守屋茜的相遇就是在一個那樣滂沱的雨天。
菅井不是第一次有想要衝進雨裡的念頭。
第一次是在她課跟課中間的空堂三小時,用完午餐之後窗外突然就濕了一片,轟一聲雷陣雨落下,菅井突然就這麼想了。
啊⋯⋯好想去淋雨啊。
要不是接下來還有課——她算了算時間,果斷藏起了衝進雨裡的想法。
然後,在下一個無所事事的午後,戴著耳機把自己關進雨裡——
在衣服濕透之前是金框眼鏡先掛滿了水珠,學生公寓的門口到底還是有些顯眼,所以她往坡上走去,想著要避人耳目就走了自己待了四年卻從來沒經過的路。
大雨之下也意外地也不是真的空無一人,菅井遠遠就看到了同堂課但很不熟同學,因為怕丟臉就遮著臉轉進了另一條路。
過了專門租給學生的公寓區,再往上就是一幢幢帶車位的透天,有些住戶在一樓門口種盆栽,有的甚至還擺了幾張椅子,有的則是單純拿來當車位。
她就是在那裡遇到守屋茜的。
菅井站在路旁任由雨水掉在身上,素白的T恤吸水之後變得有些通透,可是那時菅井腦袋裡只有在想這區住的大概都是學生公寓的房東們吧。
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矗立在雨中多久,耳機裡的歌曲才換到了第三首,她就跟在屋簷下撐著雨傘的守屋對上了眼。
「忘記帶鑰匙嗎?怎麼不找個地方躲雨?」在守屋走向自己之前,菅井花了三秒猶豫要不要落跑,但她到底還是要面子的,而且如果被誤會成在雨裡偷窺年輕太太的變態就不好了。
她順著守屋的問題點頭,儘管她口袋裡就是住處的磁扣跟房間的鑰匙。
「先進來等吧。」傘架在兩個人頭頂,在雨中隔出了屬於兩個人的小空間。
「謝、謝謝⋯⋯」儘管這完全違背了她想淋雨的本意,她還是跟著守屋進屋,甚至還盯著人家過份高挺的鼻樑是出神。
「去沖個熱水吧,靠近期末了不是嗎?衣服換下來先拿去烘。」菅井還在觀摩這個沒什麼生活感的房子,守屋已經拿了一套換洗衣物塞到她的手裡。
意識到自己到處打量的行為很是失禮,接過衣服後連忙道謝順著守屋指的方向躲進了浴室裡。
就連浴室也沒什麼生活感。
所有盥洗用具都是兩人份,一組已經用了大半,另一組卻僅僅只是開封。
菅井抱著衣服,在傘下聞到的氣味再次竄進鼻腔,那是屬於成熟女性的味道,青澀的大學生根本沒有體驗過的芬芳。
淋浴間的架上被區分成了兩塊,但屬於男人的洗潔用品卻根本沒什麼用過的樣子。
是丈夫出差和幾個月嗎?還是跟丈夫處的不好嗎?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丈夫?
菅井不知道,也來不及想出答案。守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她連忙把自己扒了個精光,小心地快速摺好濕透的衣服後開了個小小的門縫,雙手把衣服塞給守屋。
*
後來菅井不只在守屋家等到雨停,還在守屋家蹭了頓晚餐。只是守屋很安靜,菅井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在雨終於停了之後隨便找了個藉口溜回家。
真的是位很漂亮的太太。
菅井回家之後還是忘不了守屋身上的味道,也許是因為用了她的洗髮精沐浴露,又或者是因為守屋順手幫她洗烘了衣服,染上了跟守屋相同的柔軟劑香,又或者是穿著守屋的衣服讓她整個人浸在守屋的味道裡。
「守屋さん。」開門的守屋看起來有些訝異,但很快又回到了她一直以來的面無表情。
「這個是上次跟您借的衣服,還有一點謝禮。」那時候她不知道守屋是打哪來的,也來不及觀察她有沒有什麼樣的偏好。
所以她只能選幾乎不會踩雷但普通到不行的保健食品來當謝禮。
「這不便宜吧?」守屋皺著眉,打算把東西還給大學生。
「是,有一點啦⋯⋯但這個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負擔,守屋さん不用擔心。」菅井沒打算接受守屋多餘的貼心,雙手揹在背後打死不伸出來。
然後,在她們僵持不下的時候,該死的午後雷陣雨又來了。
「先進來吧。」守屋嘆了口氣,再次帶菅井進屋。
距離上次菅井踏進這棟透天只隔了一個星期,挑選謝禮花了她太多的時間,把守屋的衣服洗乾淨也花了她大把心力。她放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洗衣精,用了更多的柔軟劑,也不知道是怕自己的味道殘留在上面,還是想讓守屋的衣服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味道。
五六月的雷陣雨很多,幾乎每天都有,只要下雨她就會想到守屋。
最開始她以為守屋撐著傘是要出門,只是被自己吸走了注意力,後來刻意開著車經過了好多次,才發現只要下雨她就會出現在家門口,盯著雨看。
「守屋さん是本地人嗎?」見守屋又沒打算說話的樣子,菅井抓破了頭只想到了這個爛話題。
「嫁過來的。」
「我是東京出生的,但一直很喜歡這裡這種愜意的鄉村生活。」
「看得出來。」雖然對話進行著,但守屋還是看著窗外。
「欸!很明顯嗎?!」
「嗯。」
「我還以為我已經歸化了⋯⋯」
「要歸化哪有那麼容易。」守屋終於看向她,但看起來有些慍怒。
「對不起⋯⋯」
「不是在生你的氣。」守屋站起身,菅井連忙跟著跳了起來,跟到了廚房才發現她只是要去倒水。
窗外的雨還在喧囂,菅井思考著淋雨回家的可能性,可是她不想走,守屋也沒有趕她走。
「名字?」
「欸、啊!名字?欸⋯⋯喔!友香!菅井友香!」
「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嗎?這是新婚婦女才會有的煩惱吧?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已經改了姓氏。」她被菅井的慌張給逗笑,上排牙齒幾乎全都出來見人,綻開的弧度讓純情女大生忍不住跟著心花怒放。
「守屋さん也有經歷過這種煩惱嗎?」她天真地問。
「沒有喔,冠了夫姓不到一週他就死了。所以又把姓氏改回了婚前的舊姓。」
所以門口的名牌才會那麼隨便啊⋯⋯
「對不起!」她連忙鞠躬道歉,守屋卻溫柔地扶起她,要她不要在意。
明明一直以來都是面無表情居多。
「菅井同學想聽嗎?我跟他的事。」守屋改坐到沙發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菅井坐到自己身側。
*
商業婚姻,一個月就告結的商業婚姻。
要守屋說的話,她的亡夫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就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她跟著他搬到了鄉下的透天,從東北林場搬到了西南田野,但也就只有這樣。
「他是好人喔,一個很好的人。」女人搓著手指,女大生聽不出她語氣裡有任何情緒起伏,但沒有看漏她任何的小動作。
「結果只是開車出門一趟,就再也沒回來了。那天下雨,他說想看看這個地方的雨天,他有邀我,但我拒絕了。」守屋站起身,讓菅井有些錯愕。
「可以跟上來,沒關係。」她沒有看漏守屋從抽屜裡拿出了菸盒,後知後覺地發現桌上一直都擺著煙灰缸,這才連忙捧著煙灰缸跟著守屋一起上樓。
這是菅井第一次站在抽菸的人身旁,菅井家沒有人抽菸,菅井的生活圈也沒有人抽菸,就算有,也都會自覺地躲在菅井看不到的地方抽。
守屋前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偶爾會有幾滴雨越過屋簷打在她的鼻樑打在菅井的鏡片上。
女人拿了根紙菸,剩下的隨意放在旁邊任由雨水濺濕。打火機在風吹雨打時不是很穩定,鐵輪擦了三次,小小的火花卻點不出火光,菅井在她第四次嘗試時用手跟煙灰缸替她圍出了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謝謝。」守屋吞雲吐霧,用食指跟中指夾著香菸,緊繃的神經才有些放鬆下來。
「你還把煙灰缸拿上來啊?真可愛。」有了餘裕之後,她才注意到菅井多餘到可愛的貼心。
「好像多此一舉了。」
「就放著吧,反正我也不會在客廳抽。」女人又把注意力放回雨裡,菅井也就不收斂盯著女人的臉看。
守屋さん,還是很寂寞吧⋯⋯
「明明在葬禮的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流,明明對他也沒有太多感情,但只要下雨就還是會想起他。」
「很奇怪對吧。」她嘆了口氣,白色的雲霧跟著一起吐了出來。
「沒有那種事。」
她承認自己衝動了,否則她不會在下一個瞬間就從背後抱住守屋。
指間的女士菸被菅井撞落,守屋的氣味混著菅井聞不慣的菸草味撞進鼻腔。
「如果我是那個人的話會很開心的,能被守屋さん這樣記著。」
「菅井同學意外地很衝動呢。」守屋沒有推開她,只是任由她抱著自己。
「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而已喔。」
*
後來菅井有空就會去守屋家裡打擾,只要下雨就一定會出現在守屋家門口,就算正在上課也至少一定會捎一條訊息給守屋。
「友香是不是談戀愛了啊?」原田比菅井早了三年畢業——一方面是原田本身就提畢,菅井降轉又多讀了兩年——這次也只是想遠離一下城市喧囂才來菅井的租屋處借住幾天。
「嗯?沒有啊?」窗外有些陰鬱,想了想她還是傳了則訊息給守屋。
「看來是單戀中。」原田躺在菅井的單人床上,也沒打算逼菅井說。
雨又開始下了,梅雨季讓鄉村的天氣陰晴不定,一天之內感受完四季更迭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雨一陣一陣的,但每當她想跟原田一起出門的時候,雨就會開始下。
原田放棄出門,選擇在菅井的單人床上打滾;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於是菅井又想起了守屋茜。
「我出門一下喔。」
「去約會嗎?」
「不是啦⋯⋯」
「那是要去哪?不會鬼天氣你要去買東西吧?」原田坐起身,堅信菅井有鬼。
「回來的時候可以順便買果汁,要嗎?」菅井問,原田離校之後幾乎可以說是每天都在碎念懷念這裡的現榨果汁。
「要!」
「跟以前一樣?」
「一樣!」
*
菅井很久沒有買果汁了。
「要喝嗎?」梅雨季,雨下地很頻繁,菅井也就很頻繁地出現在守屋家。
「要。」她在出發前會先傳訊息告訴守屋自己要過去了,然後守屋就會事先打開門鎖,讓菅井自己開門。
菅井來的時候通常不會撐傘,反正濕了就穿守屋的衣服,等雨停了守屋也已經把她的衣服烘乾了。
「那先去換衣服。」守屋把第二份水果丟進榨汁機裡,在菅井說好之前就已經備妥了。
菅井到守屋宅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多到她任意出現在每一個房間守屋都不意外,就連寢室、衣櫃她也放任菅井自由使用。
可菅井每次只要把守屋的衣服拿在手裡,就會忍不住湊上鼻腔嗅嗅聞聞。
「今天是什麼果汁?」她拿著濕答答的衣服靠在守屋的肩上,兩杯淡黃色的果汁已經擺在眼前。
「蘋果鳳梨檸檬。」菅井最喜歡的那款。
「謝謝茜さん。」大學生乖乖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烘衣機裡,走回客廳的時候守屋已經在沙發上捧著杯子喝了。
以名字互稱是菅井提的,她沒有很喜歡被以姓氏稱呼。要說是富家子弟的通病也好,要說是菅井獨特的彆扭也罷,她並不是很在乎。
可是這一次,她僅僅是想要離守屋更近一點,不想要自己只是守屋茜疏遠的菅井同學,也不想用那個改來改去的姓氏來稱呼守屋。
「友香意外地滿閒的?」
「畢竟已經大四啦。」菅井大口大口地喝著果汁,如果喝太慢的話蘋果會氧化,然後守屋就會皺著眉反省是不是應該為了菅井放點糖進去。
「之後呢?留在這裡讀研究所?還是回你的東京?」
「茜さん呢?沒打算離開這裡嗎?」
「還在想。」
「茜さん。」
「嗯?」
「還是很想那個人嗎?」
踰矩。可是她還是想問,仗著青春尾巴的魯莽。
原田說她在單戀,她大概也有底自己在單戀。可是她還是想奢求,自己有稍微走進守屋心裡一點。
「他好像跟雨綁在一起了,只要下雨還是會想到他。」
「這樣啊⋯⋯抱歉,問了不太禮貌的問題。」菅井把手上的果汁一飲而盡。
差不多該回去了,而且還要去小市集幫原田買果汁,儘管那果汁完全不及守屋親自榨的那杯。
「友香。」一直到守屋握住她的手,她才對上守屋的視線。
「下雨的時候我會想到他,就這樣再也不回來了。」守屋有點,梨花帶雨,所以菅井連忙抱了上去。
即使沒有走進她的心裡,她還是忍不住想要伴在她身邊。
「我還會想到你,友香。下雨的時候,我會想到你,永遠都會出現在這裡。」守屋的語氣依然沒什麼起伏,但她回抱住菅井。
大學生身上穿著自己的衣服混著自己的味道,明明是女孩子卻比早逝的丈夫給了自己更偉岸的安全感。
「茜さん。」
「我可以取代那個人嗎?」大學生跨坐到守屋身上,對著守屋泛淚的視線,等著守屋的同意。
*
等菅井再次套上自己的白踢恤時,雨已經停了,天色也暗了。
她想過要不要乾脆跟原田說自己不回去了,但守屋只是多在菅井懷裡窩了一陣子,就說時間不早了要菅井自己回去,到家記得傳個訊息。
客廳還擺著已經空了的杯子,她這才想起自己還答應了原田要買果汁回去。
自己算見色忘友的人嗎?看著被自己放置了三個小時的手機,菅井反省著。
但好像只是因為對象是守屋茜,所以她才想丟著好友待在這裡。
「茜さん。」洗完杯子要回家時守屋已經不在房間,她走上樓,果不其然在陽台找到了守屋。
「要回去了?」女人吐了口氣,菅井還是聞不慣菸草的刺鼻。
「茜さん⋯⋯」
「只是菸癮上來了而已。」她知道純情女大生欲言又止想問些什麼,所以摁熄了菸,輕輕往菅井身上靠。
「我、可能這樣有點,踰越了,但,不要抽太多比較好⋯⋯」菅井斟酌著用詞,觀察著守屋的反應確定對方沒有因此發怒才繼續說道。
「茜さん想要戒菸的話我可以陪你!」
「不抽菸的時候嘴巴會很賤喔。」
「你可以罵我沒關係的!」
「不是那種賤啦,是會很想吸。」她盯著菅井的唇,不是很厚,但偶爾會噘成鴨子嘴的形狀。
意識到守屋的眼裡藏著什麼邀請,她立刻就湊了上去,雖然幾個小時前在房間裡已經吻過好幾次,但今天終歸還是她們第一次進展到不一樣的關係。
明明有著煙癮嘴癢癢的是守屋茜,但對寡婦上癮心癢癢的卻是菅井友香。
混著菸燻的吻讓菅井並不是很舒服,可是當對象是守屋她就只能照單全收。
鬆開嘴之後菅井嗆得咳了幾聲,她才正要跟守屋說,自己願意隨時擔當紙菸的替代品就被打斷。
「不要隨隨便便就給別人承諾。」
*
「菅井友香同學。」原田坐在副駕駛座上吸著菅井幫她買的果汁,為期三天的放風行程用最愛的果汁收尾可以說是完美。
「嗯?」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染上一些不好的習慣了?」
「沒有啊?」如果對守屋茜上癮不算的話。
「那你怎麼會有菸味?」
「剛剛買果汁的時候有一些人在旁邊抽啦⋯⋯」急踩的煞車出賣了菅井,但原田自己也遇過不守規矩不在吸菸區抽菸的人,所以也沒有特別起疑。
「那就好。」
會無可救藥地愛上守屋茜是菅井友香想都沒想過的。
可是她沒有自信守屋是怎麼想的,更沒有自信自己真的可以取代那個跟她有過婚姻關係的男人。
她終究只是一個遠到他鄉讀書的大學生,等畢業證書拿到手就會離開的異鄉人。
「友香如果有煩惱要來跟我商量喔。」距離車站只剩最後一個紅綠燈,原田一面檢查著東西有沒有漏一面說道。
「嗯。」菅井應了下來,儘管她很清楚她不可能把守屋告訴任何一個人。
那是一個只能鎖在雨中的秘密,只有共撐同一把傘的兩人才知曉的秘密。
*
淋雨淋太多的後果就是遲早得面對一次身體的抗議。
39.7度⋯⋯已經吃過退燒藥但體溫完全沒有下降的趨勢。
菅井臥倒在床,伸手撈著手機,過熱的腦袋跟發酸的身體讓她連坐起身都很吃力。
可是她今天本來要去守屋家的,已經約好了,甚至守屋還說可以留下來過夜——儘管她的住處離守屋家也就不到五百公尺。
希望今天不會下雨。
她吃力地敲著螢幕,傳了訊息跟守屋說自己生病了還是不要去拜訪比較好。
她的本意只是不想讓守屋乾等,僅僅如此。
結果守屋立刻就撥了電話過來,哪怕她們之前完全沒有通過電話,嚇得菅井一個不小心就把手機砸在自己的臉上。
『把地址跟症狀一起傳給我,有吃過東西了嗎?我一起帶過去。』菅井想叫她不用麻煩了,可是守屋的態度強硬到菅井根本拒絕不了,她也沒有力氣跟守屋拉扯,最後只能默默接受守屋強硬的善意。
再一次接到守屋的電話是十五分鐘之後,她不知道守屋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去藥局抓藥又煮了粥過來。
菅井住的學生公寓沒有磁扣就沒辦法進出,所以她只好晃著腳步攙扶著牆壁到一樓接守屋,在離開房間之前還不忘戴上口罩。
「還在燒?」守屋用手背貼著菅井的額頭,過高的體溫讓她皺起眉頭。
好不容易進到菅井房間,菅井客套的話還沒說出口人就被守屋按回了床上。
「吃掉,然後吃藥。」七坪的房間實在是不大,但因為菅井本身沒有太多雜物,房間反而意外地有些空曠。
守屋沒有像她第一次到守屋家時那樣到處亂瞧——雖然這跟住處的大小也有關係——就只是把菅井書桌前的椅子拉到了床邊,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
「吃不完就放著。」見菅井進食的速度慢了下來,守屋便接過菅井手裡的保溫壺,換把藥跟水塞進菅井手裡。
「謝謝⋯⋯」
「藥吃完了就趕快睡覺。」守屋問,但沒打算離開。
「其實我睡不太著⋯⋯」早上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發燒了,想著吞顆退燒藥再睡一覺起來就好了,結果越燒越高,還整個人都沒睡意了。
其實她沒有想到,守屋會因為自己生病就跑來自己的住處。
她一直想不透自己跟守屋到底是什麼關係,也看不透守屋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菅井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對守屋的喜愛對守屋的愛,但她怎麼想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她亡夫的替代品,還是偶爾一夜情的對象,又或者只是一個住在附近的大學生。
「以後不准淋雨了。」守屋彈了下她的額頭,可是發燒帶來的不適讓她連喊痛都覺得累。
「唔⋯⋯」儘管已經戴了口罩,菅井還是用棉被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守屋。
「我會擔心啊。」女人撇過頭看向窗外,菅井一直覺得今天的守屋比平常還要更沉默,甚至有點到憤怒的程度了。只是她一直以為守屋隊來照顧生病的大學生感到厭煩而已,一丁點都沒有考慮過她在擔心自己的可能性。
下雨很危險,對守屋茜來說。
*
最後菅井燒了12小時終於退燒,守屋也就在菅井的住處待了一晚。菅井本來想把床留給守屋,自己睡地上,但在開口前突然發現這是惹怒守屋最快的方法才臨時撤回。
「一直沒有問,友香那天為什麼一個人站在路邊淋雨?」菅井知道守屋說的是哪天,所以更加的不好意思,她把右手伸出棉被外,守屋就立刻握了上來。
「茜さん不能笑我。」
「好。」
待菅井道出青春的一點小叛逆,守屋最後還忍不住揚起了笑顏。
她之前就想說了,菅井本質還是個可愛的孩子。
「以後不准淋雨了。」守屋沒有對菅井走進雨中的契機多做評價,只是跟菅井約定了沒有下次。
「那茜さん也要答應我不要再抽菸了。」
「⋯⋯」
「抽菸不好。」菅井任性起來很拗,守屋只好嘆氣,暫時用點頭當作同意。
梅雨季節快結束了,一旦雨不再頻繁的落下,她們是不是也就不會頻繁的見面了?
梅雨季結束之後迎來的是學生的暑假,守屋不知道菅井有沒有實習之類的要忙,但再怎麼樣大學生的暑假都還是會回老家度過吧?
然後暑假過完、第二學期過完、寒假過完,就會迎來第三學期,然後菅井就不再是大學生——
然後這段從來沒有人承認的關係就會跟著積水一起蒸發消逝。
*
最近的守屋很奇怪。對菅井異常的親近也異常的疏離。
「茜さん。」菅井捧著溫熱的花茶,用的是上上週守屋牽著她的手,帶她到標榜純天然純手作的花草茶室買來的乾燥茉莉花。
「友香。」最近的雨天守屋都一個人坐在騎樓的竹織藤椅上發呆。
她接過菅井的好意,輕啜了一口,神經確實有些放鬆了下來。
「我能坐在你旁邊嗎?」菅井小心意義地問,儘管她知道守屋永遠都會答應她。
夏日的午後雷陣雨總是大得令人發顫,豆大的雨滴砸在屋簷哐當作響,好像隨時都可能穿破磁磚,過於密集的頻率也讓一些人忍不住煩躁了起來。
但雨天的守屋總是很安靜,她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雨天,守屋也很安靜。
「友香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不會啊,我比較奇怪吧?」
「確實。」被菅井的真摯逗笑,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晚餐可以交給友香負責嗎?我想小睡一下。」守屋站起身,將花茶一飲而盡。
「不等雨停嗎?我可以陪茜さん一起的。」菅井連忙站起,跟著守屋一起回到室內。
「嗯。」聽懂守屋的意思,菅井連忙接過空杯,洗完杯子之後守屋已經面向內側側躺在沙發上了。
「茜さん應該記得我的廚藝⋯⋯額,只能叫外送吧?」她跟著爬上了沙發,把守屋擁進自己懷裡,儘管這樣半小時後她就會手臂發麻到無法動彈,但她還是自願。
「那晚點一起出去吃。」
守屋很少午睡,特別是菅井在的時候。
通常菅井會忍不住對她上下其手,試探地撩起她的衣衫,然後輕吻她的後頸,然後守屋就會轉過身,吻上菅井的唇,乘著無章的雨滴踩著混亂的步伐往那張跟亡夫一起睡過的雙人床上走去。
「今天不要。」嚴正地拒絕太過罕見,嚇得菅井連忙縮回正在作亂的手。
「對不起⋯⋯」甚至連想逃回住處的心都有了。
可守屋又抓住了菅井的手強迫她繼續抱著自己。
好遠又好近,不遠又不近。
「友香明天有安排嗎?」
「沒、沒有。」
「那陪我去個地方吧。」
守屋沒有特別說是哪裡,但菅井隱約感覺得出來,跟那個人有關。
*
「怎麼了嗎?」一直隱約感受到守屋的視線,菅井才趁著紅燈的時候看向守屋。
「只是覺得,友香的開車技術意外的很好呢。」
「畢竟整個大學生涯都在開嘛,而且我還比其他人多讀兩年,六年過去總會變得擅長的。」隨著紅綠燈變號,菅井鬆開了煞車,輕含著油門前進。
「友香二十四歲?」
「對喔。」
「原來才小我兩歲而已啊⋯⋯」
原來茜さん才大我兩歲而已嗎?!
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失禮,所以菅井沒有說出口,隨著目的地的靠近,守屋也沒打算繼續說話。
菅井一直以為守屋就算不是三十代也至少二九,只是保養得宜天生麗質而已。明明只差了兩個年頭,兩個人的經歷就天差地遠。
自己還抓著學生時代天真爛漫的尾巴,守屋已經結過一次婚,離開守屋又回歸守屋,還經歷了配偶的離世。
這樣的自己還妄想著想成為她的依靠是不是有些不切實際呢?
「到了。」
「友香可以在這等我就好,抱歉,明明是假日還拖你過來。」
「茜さん介意我一起嗎?」
這陣子守屋又遠又近的理由,還是被菅井知道了。
隨著忌日的靠近,總會有一些人擅自來提醒、擅自來批評、擅自來要求⋯⋯
守屋沒打算理,但也做不到完全的不在意,所以挑了不是忌日當天去替亡夫掃墓,偷偷關心無緣的岳父岳母,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地落淚。
守屋沒有拒絕,菅井就跟在她後面,儘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立場站在她身後。
透天厝的門牌隨意地貼上了守屋,菅井沒有問過,也沒有把守屋撕下來看原主人是誰,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個卡在守屋心裡的人出自哪個家族。
掃墓的時間到底多長才是正常的?是跟親密關係成正比嗎?
菅井不知道,她只知道守屋站在墓前沉默了好久,久到她已經把上頭的名字背了一半守屋還是沒開口,久到天空的雲開始逐漸濃密,灑在身上的陽光也漸漸變得陰暗。
說起來,天氣預報好像說傍晚會下雨來著。
*
轎車剛駛離墓園不久就落下了大雨,守屋喊停,儘管才在半山腰菅井也只好找個安全的地方停車。
要說什麼合適?以她的立場應該要對守屋說什麼?可以對守屋說什麼?說起來她真的有立場說話嗎?在她替亡夫掃完墓之後。
守屋在發抖,不像以往的雨天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她閉著眼握著拳整個人顫抖著。
這是菅井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守屋。
立場什麼的,無所謂了。
她把車子熄火,少了音樂的車內就真的只剩下大雨砸在金屬車殼上的驚悚節拍,接著她下車,黑色的襯衫很快就濕透,然後打開副駕的車門,從放倒座椅到再次關上車門一氣呵成。
菅井在滴水,冰涼的濕意喚回了守屋的注意力,她剛想開口問菅井在發什麼瘋,特地淋了一身濕跨坐在自己身上,就被菅井堵住了嘴。
菅井很少這麼強硬,親自撬開守屋的唇更是第一次。
「茜さん還有我在啊!」
「我可能依然不是茜的誰,但我願意陪你度過每一個雨天啊!」
「我在的時候,茜就不要害怕了。」菅井在哭,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哭。
也許是一廂情願的感情讓她無力,也許是對守屋的境遇感到憐憫跟無力。
「對不起。」她懊惱著打著自己的頭,想再次打開車門卻被守屋抓住了手。
「抱我。」
吻是守屋開始的,菅井愣了一秒很快就跟上了守屋的節奏。
她跟那位也有過這麼激烈的唇槍舌戰嗎?每次發生親密關係的時候菅井都會忍不住想。
菅井依然在滴水,可是落在守屋身上的水時而冰冷時而暖熱。
「不要哭。」她用拇指抹去女大生的梨花帶雨,放任她解著自己的衣釦。
因為是去掃墓,所以菅井穿了黑色的襯衫,但守屋並沒有特別講究,剛好拿到了白色的襯衫。
雨水透過菅井滴在守屋身上,純白很快變得通透,內裡的深藍撥雲見日,清透的布料緊貼在胸口的渾圓。
說起來,第一次帶友香回家就是因為她那件素白的T恤淋了雨之後過於煽情。
這是菅井最不溫柔的一次,車子的晃動比行進中還要激烈,滂沱的大雨壓制不住從守屋已經咬著菅井的肩還是流洩出的驚叫。
「可以再一次嗎?」菅井理著守屋的頭髮問,無暇感受肩上的齒痕。
「做到雨停吧。」守屋說,跟著落下了淚水。
從來就不只是菅井的一廂情願,只是如果遲早要分離,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訂下契約。
*
菅井暑假沒有回東京,甚至直接拎著行李提袋在烈日下步行了五百公尺住進了守屋家。
「你又亂摸!」守屋在廚房打果汁,菅井從背後抱著她,然後偷偷把手伸進衣服裡。
「唔⋯⋯不行?」
「不行。」現在才幾點就在上下其手。
「那可以親一口原味的茜さん嗎?」
「蛤?」
「等等再親一口果昔口味的茜さん。」菅井傻笑著,知道守屋沒有要拒絕就憨笑著吻上。
自從掃墓那天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進展到幾乎可以說是熱戀期戀人的狀態。
只是她們沒有承諾,菅井不敢提,守屋不想提。
暑假期間她們都沒有明確的行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在彼此身邊。
先醒來的那個人——通常是守屋——會擅自領取枕邊人的唇當作早安吻,然後認份地去準備兩人份的早餐。然後她們會一起去附近散步一圈,有時候在附近的小餐館用午餐,然後再回家一起窩在沙發上看守屋在追的劇,很偶爾才會看菅井在追的動畫。傍晚守屋會去採買,視採買的內容菅井會決定要跟守屋一起散步還是開車載她去。
八月已經不會頻繁的下雨,但只要到下雨的日子,她們就會做得很激烈。
「要不要一起去遠一點的地方?」菅井一邊啃著守屋肩一面說,本來就含糊的口齒也就更加不清。
「你想去哪?」
「找個溫泉旅店之類的,一起離開這裡。」趁著守屋轉身時立刻吻上,然後再趁守屋喘不過氣要推開自己的時候主動退開。
只要露出帶有傻氣的笑容守屋就只會無奈地全盤接受。
「一起去吧,屬於我們的小旅行。」
*
結果在溫泉旅行之前,守屋反而先被召去東京。
「不是相親啦。」看菅井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說到底,她的第一段婚姻結束的如此淒慘,父母也不敢再對她要求什麼了。
「有個企業交流辦在東京,我們店有被邀請所以要去露個臉,而且也蠻久沒去店裡了,還是要去看一下狀況。」把自己掛在菅井身上,偷偷吻著脖頸感謝年下的擔憂。
「友香也回家一趟吧。」
畢竟人生無常,能見就多見。
在新幹線上菅井一直握著守屋的手,守屋也讓就讓她牽著,甚至把頭靠在年下的肩窩閉目養神。
菅井從來沒有在回家的時候感到孤寂,以前她總是巴不得早點回家,甚至偶爾還會哀怨怎麼自己就考了個遠不拉機的大學。
說起來她跟守屋沒有合照過,一張都沒有。
想著便把手機掏了出來,一面想著被茜さん發現的會她會不會生氣,一面按下了快門。
列車終究會抵達下一站,那我們呢?
出了月台過了閘門,守屋等著計程車要前往這幾天住宿的飯店。守屋刻意把飯店訂在菅井下車的站附近,菅井該回家了,但她仍須揹著她裝有筆電的後背包站在守屋身邊不發一語。
「怎麼啦。」注意到菅井的情緒不對,守屋像媽媽一樣揉著她的腦袋柔聲問道。
「抱一下。」菅井把自己撞進守屋的懷裡,菅井這麼強硬是守屋記憶裡的第一次,所以她以擁抱回以擁抱。
「那這幾天還可以聯絡嗎?」菅井帶著哭腔問道。
「可以啊?為什麼不行?」
「友香想要的話也可以一起在東京逛逛啊?」
為什麼搞得好像偷情被發現要分手一樣?
「欸?」
「我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在東京不能聯絡吧?只是要你回家看一下爸媽而已。」
「唔⋯⋯」
「好啦,車來了,到飯店再跟你說。」她彈了下菅井的額頭,把行李交給司機後鑽進了後座,留菅井一個人繼續發愣。
菅井不知道她的分離症候群是怎麼來的,但她確定了即使自己終究會離開那個她們相識的地方,她還是想要繼續跟守屋在一起。
「還有,新幹線上偷拍的照片記得傳給我。」看著菅井心虛的臉,守屋再次綻開了笑顏。
*
「有什麼想要的可以買給你喔。」這是菅井第一次跟守屋去逛街,真正意味的逛街,超商不算的話。
在鄉下的時候她們會一起去買食材,偶爾守屋會牽著她的手去買花茶的材料,再來就是一起去吃飯,都是有目的的前往,達成目的後回家,這麼漫無目的地逛街是第一次。
「茜さん是不是,其實滿有錢的?」守屋逛的服飾店菅井不是沒有來過,只是她通常更喜歡輕鬆方便的T恤,特別是跟動畫的合作款。
「是比平均高點。」她把隨身包包遞給菅井,自己則拿著衣服進到了試衣間。
仗著那1%的勇氣跟99%的佔有慾,菅井還是問了守屋參加的企業交流的具體內容。不問還好,一問才發現守屋根本就是東京超知名美容店的老闆。亡夫的姓氏菅井也看過,名下也有規模不小的家族企業,大概過繼給守屋的遺產也不少。
更衣室的門敞開喚回了菅井的注意力,守屋一套黑色連身裙立刻抓住了菅井的眼球,年上晃著裙擺問著她的評價,接著索性原地轉了一圈,菅井才看到每一個只有幾條線交錯的美背。
「茜さん。」年下連衝帶撞地把守屋推回更衣室裡,把門鎖上之後又不發一語。
「怎麼了?不好看?」
「請問這是什麼場合要穿的。」
「企業交流啊。」
「⋯⋯可以不要嗎?」菅井咬著唇說道。
「不要總得有個理由吧?」守屋捏著菅井的下巴,大學生瘋狂抽動的眉毛讓她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壞笑。
「友香不說就決定是這件了喔?」
挑眉,挑釁,挑逗。
「可以說任性的話嗎?」菅井握著拳,閉著眼睛說道。
雖然意氣用事地把守屋推回了試衣間,但稍微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去阻止她。
「說。」她用食指繞著菅井的髮尾把玩,等著菅井究竟要說出違心的藉口,還是逾矩的真心。
「我不想,茜さん,被看。」
「什麼被看?哪裡被看?」
「說清楚。」耳邊感受到來自守屋的吐息,太過突然地接近讓她起了點雞皮疙瘩。
守屋在誘惑她。
「性感的茜さん不想給其他人看。」被守屋抱進懷裡,嘴唇也沾上了屬於大人的大紅色口紅。
「有好好說出來呢。真乖。」守屋笑著把連身裙換下,還不忘把化妝包塞進菅井手裡要她把嘴上亂七八糟的唇彩卸掉。
雖然罪魁禍首就是她本人。
後來守屋還是買了那套露背連身裙,但袋子一直被菅井拎在手裡,直到她們回到那個鄉下的宅邸才還給守屋。
「友香,我說要買東西給你是認真的喔。」守屋仍在百貨公司裡逛著,參加活動的正裝也買好了,直到她明文把這句話說出來,菅井才意識到守屋到底在找什麼。
「可以讓我想五分鐘嗎?」順便休息一下。
完全想不透為什麼茜さん可以踩著有根的鞋子走這麼多路還直挺著腰背,這就是大學生跟社會人的差距嗎⋯⋯
「什麼都可以嗎?」
「對喔。」守屋不擔心菅井獅子大開口,甚至打從菅井抱住昂貴的保健食品出現在自家門口的那天,她就注意到這孩子的出身大概也不怎麼平凡。
她就只是想要送禮給菅井,想要留下一點什麼給她。
「我想好了。」菅井站起身,牽起守屋的手往最大的平價服飾店走去。
「暑假還沒過完就要買冬季的帽T啊?」對於菅井的選擇守屋很意外,但她本來也沒有預設菅井會選什麼,甚至菅井如果不選的話,她打算送個項鍊耳環給她。
「茜さん冬天會穿帽T嗎?」
「除了參加活動都蠻常穿的啊,怎麼了?」
「那就這個就好。」菅井笑著把一黑一白的帽T放進購物籃,拿著守屋的信用卡去結帳,但走回守屋身邊時手上卻分了兩個提袋,就連結帳的收據也有兩張。
「白色這件給你,我用我的錢買的。」她把提袋跟信用卡一起還給守屋,自己抱著自己的禮物傻笑著。
「情侶裝?」
「嗯。」
想在對方生命裡留下足跡的,從來都不只有守屋。
*
衛浴裡的男士用品不見了。
之後菅井還是幾乎沒課就往守屋家跑,守屋還是沒事就待在家裡,像她們一直以來那樣。
反而在東京的守屋自在的讓菅井很不習慣,被囚禁在那塊土地上的守屋才是她最熟悉的。
不管哪個守屋菅井都好愛好愛,可是她們之間並沒有約定過什麼,不要說交往不要說愛了,她們連喜歡都沒說過。
菅井也清楚守屋心裡一直還是住著無緣的丈夫,所以她也不曾說過想要把那些屬於亡者的東西清掉。
「不是要去洗澡?呆站在這幹嘛?」見菅井拿著衣服在浴室門口罰站了好久,守屋放下手邊的家務湊到了菅井身後。
「你、那個⋯⋯」她斟酌著用詞,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對。
「我收起來了。」她抱著菅井,輕輕把下顎靠在她的肩上。
「沒關係嗎?」她轉過身,明明下決斷的是守屋,眼眶泛淚的卻是菅井。
「嗯。」
放著人也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了。」菅井苦笑著,明明守屋開始走出亡夫的陰霾是好事,她卻反而心頭一揪。
「友香。」
「嗯?」
「沒事,快去洗吧。」守屋搖了搖頭,跟著染上了菅井的欲言又止。
她跟守屋的關係是建立在守屋對亡夫的放不下上的。
她永遠記得她們跨越了那一線的那天,自己對守屋說的是「我可以取代那個人嗎?」,擅自地想要代替那個人來陪伴守屋茜,代替那個人跟守屋茜恩愛交歡,擅自地想代替那個人在守屋茜心裡的位置。
到現在她都沒有自信自己是不是真的取代了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可是守屋正在放下,那自己是不是會連著那個男人一起被放下?
只要想到守屋不再需要自己,她就忍不住想哭。
「友香如果有心事的話可以告訴我。」
「我沒事的。」菅井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看得守屋跟著皺起了眉,卻也不知道應不應該戳破。
菅井只是一個即將離開的大學生,當她拿到畢業證書的那天,這樣不明不白的關係也會被強制畫上句點。
「那就好。」
*
「茜さん!」上週末她回了老家一趟,父母塞了一大堆保健食品跟有機食物給她,一個人根本就吃不完的量。
「我父母給了我很多食材,一起吃吧!」菅井幾乎把所有從東京帶來的愛心都拿來了,負擔過重的手臂有些顫抖,守屋接過其中一袋,帶著菅井進屋。
菅井是異鄉人,守屋也是。說到底,她們沒有一個人屬於這裡。
她們終究要離開的,離開這片不屬於她們的土地。
「茜さん?」菅井說不上來,但她總覺得今天的守屋又回到了那個陰鬱的狀態。
「明天下午的課?」是因為空氣久違地有些潮濕嗎?
「嗯。」
「住嗎?」守屋忙著把食材分門別類地收進冰箱,無暇去注意菅井的臉部活動,也沒打算在意。
「茜さん。」自知自己幫不上忙,她等守屋告一個段落之後才輕輕從背後抱住眼前的人。
「如果寂寞了就叫我,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陪在茜さん身邊的。」
很久沒下雨了。
「再一個月就要畢業的人說什麼鬼話。」守屋嫌棄地說道,但卻止不住撫著菅井手臂的動作。
「茜さん。」
「我畢業之後會回東京。」菅井有些強硬地讓守屋轉過身,視線撞上的那一刻看到了守屋眼裡流露出的一絲動搖。
「很好啊。」她撇開視線說道。
「茜さん呢?要一直待在這裡嗎?」
「再看看吧。」
說起來,守屋已經很少抽菸了,至少在她們縱情之後的守屋是直接睡去,至少她們待在一起的時候守屋沒有再去抽菸,菅井也沒有再在守屋身上嗅到菸味,更不用說接吻時被菸燻得嗆鼻流淚了。
「在東京的茜さん跟在這裡的茜さん感覺不大一樣。」她們再次回到沙發上,菅井貼著守屋坐,大腿靠在一起,手也牽在一起。
「是嗎?」
「在東京的茜さん感覺不太需要我。」
「所以那時候友香才會那麼不安啊⋯⋯」守屋恍然大悟,一直想不通的問題終於有了解答。
「茜さん。」菅井再一次跨坐到她的大腿上,像她們越線的那個午後。
雨開始落下,淅瀝的聲音卻沒有奪取她們任一人的注意力。
「跟我一起去東京吧。」她捧著守屋的臉,強制她對上自己的視線。
「我喜歡茜さん,想要一直跟茜さん在一起。如果茜さん在這裡會想起不好的回憶、會有不好的情緒,那就一起離開這裡吧。」
「我想過要取代那個人,代替那個人跟茜さん在這裡的回憶,但那只會在我離開之後讓茜さん更難過。」
「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吧,就算沒有名份,我也想跟茜さん待在一起。」
說沒有在一起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菅井不敢跟守屋談約定只是怕守屋心裡放著其他人,但她知道守屋正在放下,也就沒了不勇敢的理由。
守屋不想跟菅井談約定,只是因為她不想再一次經歷分開的痛苦,反正都要分開,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分開的時候還可以騙自己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她用指腹抹去守屋眼角的淚水,但守屋仍然哭著,她只好去吻那個勾引她無數次的淚痣。
繼續跟菅井一起的想法守屋不是沒想過,只是她不敢奢求,也不知道菅井是怎麼想的。
說到底菅井當初大概也只是看她一個寡婦可憐,才會三天兩頭往自家跑,對於這樣溫柔的菅井,她根本不敢奢求更多。
那如果不用分開,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雨嘩啦嘩啦地下,菅井不斷吻著她眼裡流下的梨花帶雨。
「友香是認真的?」
「認真的。」
「約定好之後就真的不可以離開我了喔。」她抓著菅井,想到她們的情侶裝根本就沒有穿出門過,西南方的氣溫一直降不下來,自然也就沒機會穿。
「那是當然。」唇貼上唇,菅井忍不住勾起嘴角,守屋勾著菅井的背脊,主動纏上菅井的舌。
菅井是異鄉人,守屋也是異鄉人。
她們在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相遇,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只是她們選擇一起離開,一起在雨中攜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