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rologue】
2077年的台北,高聳霓虹與殘破老街並存,電子香火在廟宇裡燃起未來的信仰。企業財閥與私軍肆意割據,量子靈魂技術將「生死」的界線打破。在火光與探照燈交織的夜裡,AI與亡者意識結合的她,與修理師林恩相遇,點燃了人性與未知的火花。
EP001-A:日常
清晨的台北老城區,天空還籠罩在一片灰藍的薄霧裡。斑駁的老舊建築攙雜著新舊交錯的電子燈牌,街邊攤販翻開帆布準備開張,零星機車聲在坑坑洞洞的路面回蕩。這裡的景象與大安企業特區那種光鮮亮麗、到處充斥AI巡邏的繁華完全不同,可也有種獨特的市井溫度,隱隱透著機油臭和人情味的混合氣息。林恩走過巷口,褲袋裡的工具包跟著他有節奏地搖晃。週遭攤販大多還半睡半醒,招呼聲斷斷續續。幾家餐車推著冒熱氣的豆漿、燒餅油條,熱騰騰的香味撲鼻而來。雖然企業財團已在全市遍地開設自動販售點,但這些老式攤子依舊苦苦守著自家招牌,靠熟客群撐到現在。
林恩停在一棟老公寓邊角。一塊黑底白字的陳舊招牌在半壞的LED燈管映照下,仍能辨識上頭寫著:「義體維修、駭入裝置改裝、硬體回收—林恩技術所」。邊緣的鋼板鐵銹斑駁,昭告著它與老城區同樣經歷了不少風霜。
林恩看了看四下,沒發現什麼異樣,伸手按下老式的電控開關。咔啦咔啦的金屬聲響起,陳舊的鐵捲門徐徐升起,將室內灰暗的空間暴露在晨曦之中。浮塵乘著陽光飛揚,帶著一絲舊時代的味道。
室內雜亂卻井然有序,堆積如山的機械零件、老式電路板以及未完成的駭客裝置四處散落。工作檯上最顯眼的是那截義體手臂,骨架暴露在外,線材凌亂得像蜘蛛網。昨夜林恩忙到深夜,才把主要感應系統測試到一半。可他並不覺得疲倦,反而似乎樂在其中——對他來說,每個破損零件都能講述一段城市邊緣的生存故事。
林恩細看了一下那隻手臂,心中閃過一絲感慨:現在的身體都能輕易拆裝,那「靈魂」呢?若真的能被備份、下載到雲端,我們還能算同一個人嗎?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專注在當下——畢竟還要靠這門手藝餬口。
「叩、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店內的寧靜。
「門沒鎖,進來吧!」林恩一面將螺絲起子擱回工具箱,一面朝門口喊道。
鐵捲門下鑽進來一個少年,頂著半紫色的頭髮,身形消瘦卻刻意把外套敞開,似乎想營造些許「氣勢」。他嘴裡叼著一根電子煙,走路帶風地直奔工作檯,挑眉朝林恩喊:「欸,哥,你不是說這週能好嗎?我那個駭入終端到現在還沒拿到。老大今晚等著用,我很難交代耶!」
林恩冷靜地瞥了他一眼,朝終端設備堆放的角落揚揚下巴。「我說了,下週才能完全測完。你們昨晚才又送來一顆新的處理晶片,硬塞給我,要我臨時幫你們升級對不對?」
「唉唷,哥,你懂的嘛,臨時要改規格,沒辦法……」少年面帶焦躁,還是不死心地問,「要不,我多給你點『辛苦費』,能不能今天就弄好?否則我老大火了,我真怕回去挨罵。」
聽到「辛苦費」三個字,林恩眉宇稍有鬆動,但口氣依舊堅定:「我可以加班試試看,但至少下午才能給你。你要是趕著用,中間出問題——你也知道後果如何。」
少年悻悻然地縮了縮脖子。「唉,好吧,那我下午再過來。」
他一手插在褲袋,轉身準備離開之前,似乎還想再吭聲說些什麼,終究只留下一句「拜託哥別忘了!」便匆匆鑽出門外。走遠前還聽到他低聲罵:「都什麼時代了,還靠人手修——企業裡一台AI自動化維修都可能更快……」
林恩聽得見,卻懶得理會。自動化維修當然方便,但黑市裡的東西可不敢輕易接觸企業系統,一不小心就會被追蹤定位。而且那些AI根本懶得處理「違法」器材。所以少年嘴上雖然埋怨,還不是得找林恩這種「逆向修理師」。
送走了少年,店內再度歸於平靜。林恩剛想戴回耳機繼續工作,牆上那台老式翻蓋手機卻震動起來。那是他特地改裝給母親用的專線,一般人都不會打這支號。
「媽?這麼早打給我,怎麼了?」林恩拿起手機,語調裡少了面對陌生人時的防備,多了幾分柔和。
「你昨天又修到半夜了吧?有沒有好好睡覺?」電話那端傳來帶著沙啞的關切。母親的聲線略顯疲憊,但仍然溫暖如昔。
林恩笑了笑,順手把工作桌上的螺絲擺回小盒子裡。「我挺好的,媽妳不用擔心,我長這麼大了,該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你啊,別逞強,年輕也要顧身體。對了,記得中午回來吃飯。媽煮了魚湯,還有你最喜歡的滷肉,燉得香噴噴。」母親停頓片刻,彷彿在盤算著要不要繼續說下一句,「還有……你爸那邊,今早又發了新訊息。」
林恩聞言愣了幾秒,神情複雜。「爸那邊」是指母親常用的「電子香火」系統,她相信能跟亡父透過雲端互動。林恩不太相信這一套,但每回聽到,都只得放低聲音回應:「喔……是說,真的收到新訊息?他……說了些什麼?」
「也沒多了不起的,就問我們好不好,叫你別太累。」母親聲音聽起來帶著點安慰的雀躍,「我覺得那就是你爸啦,他最在乎的就是你嘛。」
「……好,我知道了。那我中午一定回去。」林恩忍住心中的疑惑,不再多問。他也不想打破母親最後的寄託,也許那真是一種心靈慰藉,即使背後可能只是企業雲端程式自動生成的對白。
掛斷電話,他盯著翻蓋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如果『人』能在雲端延續意識,那到底我們該用什麼來衡量生命的延續?
他搖搖頭,決定先把這種思緒壓在心底,繼續眼下工作。
林恩將AR介面投影到半空中,螢幕顯示出剛才編寫的韌體程式。他飛快輸入幾行指令,檢查感應器與義體骨架的連線。隨著程式碼一行行通過測試,他也逐漸進入專注的狀態。
桌上散落的零件閃著微弱金屬光澤,猶如破敗不堪的人造骨骼。經他手改裝過的不知凡幾,也經歷了太多委託人的「非正常使用」。這些殘破義體背後,都有形形色色的故事:有人為了夜晚在街頭生存,有人為了跑私單、逃警用AI無人機,也有人純粹是追求力量或速度的極限。
他不免想著:科技讓人無所不能的同時,也暗暗侵蝕著什麼?我們投入巨大資本去改造身體,但對靈魂與情感的觀照,卻往往被擱置。
當時鐘的指針緩緩逼近七點,林恩終於裝好感應器模組,並進行初步校準。「再測一下就差不多了……」他自言自語地關掉AR介面。
空氣中瀰漫著些許機械潤滑油與焊接用化學品的味道,他拉開通風孔讓外頭的清晨空氣流進來,深呼吸一口後把工具收好。從桌面把手套取下時,他瞥見掌心繭與細小傷疤,暗想這些年來,他就是用這雙手,為一個又一個匿名客戶修補人工身軀,也為母親維繫一點微薄的經濟支柱。
「該去買青菜了。」他重新按下鐵捲門開關,看著那扇鈍重的金屬板一寸寸往下,像是關上他混雜著修理、駭客與廢棄零件的祕密世界。站在門外的巷子裡,他還回頭望了一眼那暗淡的「林恩技術所」招牌。
或許今天就跟往常一樣,修理設備、帶點菜回去跟母親吃飯。
但他心中莫名有種隱隱的預感,彷彿這一切平靜,終將被某個突如其來的變數打破。他踏出步伐,往街角老攤走去,灰藍色晨光下,霧氣環繞著他略顯瘦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