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37歲。死因:欠債被黑道毆打致死。願望:希望妻子和女兒能不要被我拖累。
看看這個死者資料,怎麼有股即視感?這個生前偉大事蹟和我們小工讀生的家庭相似度也有個87%。要不是有聊過說她爸還過得安好,差點就要以為眼前這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灰頭土臉的死者是她爸。
「你還是先把你的臉擦一擦吧。」我抽了幾張衛生紙給他。
「謝謝。」
「你要問什麼?」
「請問⋯為什麼我會欠債呢?」
看他的眼神並非明知故問,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走到這般境地。四處籌錢創業,失敗兩次欠了一屁股債,也沒什麼不良嗜好,就只是容易被騙而已。最後留下妻子和女兒不斷被黑道追討債務,搬遷了好幾回。
你欠債之前想的是什麼?我邊看著他生前的記憶邊問他。他說,我只是希望能給我的老婆和女兒有個安穩的家,之前聽人家說賣保養品很好賣,就入會了很有名的保養品公司當銷售業務,只是剛入會得先自己進貨商品,一次就要花十萬。一開始還算有賺錢,同事之間都會互相介紹買家,但公司開始要求加購別的商品、團購,要我們拉著自己的親朋好友來買。
這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公司,跟邪教還差不多。我在心裡吐槽著。
後來業績開始變得不好,同事開始一個個離職,我也有這個打算,只是還有之前進貨商品時欠的尾款,所以我就加入了一間賣保健食品和營養品的公司,想說賣別的應該比較好賺吧。你看現在外頭生病的人一堆,注重養生的人很多。胡建用著天真的表情說著,絲毫沒覺得自己是進了另一個坑。
所以你才因此欠了一屁股債嗎?為了還這些永遠進不完又賣不出去的商品錢?對著我的問題,他點點頭。我的天,怎麼會覺得去同一個地方能找到出路啦,他妻子跟他女兒有夠可憐,這不是越補越大洞嗎?
為什麼你沒去找一份有穩定收入的工作?他說他有,只是賺得太慢了。每個月都會被催促著繳當時進貨的商品欠的尾款,還要扣掉房租、伙食、小孩的學費等等的支出,根本不夠付。雖然妻子有幫忙負擔一點,但她是賣小吃的,不一定每個月都能有好的收入,有時候天氣不好就沒什麼客人,最後我才去借高利貸,我真的很後悔。講到這裡他又開始落淚,我無奈地又抽了幾張衛生紙給他。
「當時應該有人要你不要做這些吧?我是說你在賣保養品失敗的時候應該有人要你換條路之類的。」
「有啊,我老婆是最反對的,但身為男人怎麼能一次失敗就輕言放棄?」
「⋯⋯那你活該,真替你老婆和你女兒同情。」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瞪大著腫起來的雙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胡建的想法,人間的生活確實沒那麼好過,有時候我會坐在樓下聽人類談論各種對生活的抱怨,最多不滿的是對生活收支無法達到平衡,薪水調高、物價也跟著調漲,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等之類的話題。特別是在男性身上有著應該扛下家庭責任、金錢壓力的奇怪價值框架,為了自尊不能輕易說失敗就失敗,一邊說著對不起家中妻小,但還是一起拉著她們下去陪葬。胡建在我眼中是這樣,完全是個自私的人。
身為男人失敗又怎麼了?勇於承認失敗並重新來過才是真男人。我對著他說。他說,他有啊,所以才改賣保健食品。我說,是知錯能改,不是冥頑不顧。你妻子當初是希望你去找個有穩定收入的工作吧,不是改賣其他東西,她應該早就知道你不適合做業務才這麼說的。聽完我這番解釋,他才領悟回憶起曾經與妻子有過吵架時說的話,你不適合做業務啦,當時就是因為妻子說的這番話才讓他賭氣又跑去賣保健食品,因為他不相信自己不適合。
「現在你留下一屁股債給你妻小,你還覺得你是個男人嗎?」面對我的話,他不語地搖搖頭。全然是已經理解當初的自己是有多愚昧了,但事情都已經發生又怎麼挽回呢?
「你想挽回對吧?讓你的妻子找到第二春,然後那個男人會幫她把債務還了。」
「什麼?!可是⋯⋯」
「難不成你想讓她為了還債過勞而死嗎?」
「沒有,完全不想⋯⋯我只希望她能夠和我女兒健康快樂的生活。」胡建低著頭看著沾滿血跡和泥土的手指,他真心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卻一時的自私反而失去最愛的家人。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妥協現下的補救方案。
畢竟人都死了,在對方餘命歲月裡也只是世間的一縷煙。
我拿出寫有伴侶轉讓權的單子給他,指著一處空白簽名欄要他寫下自己的名字。新對象我們會特別篩選過,如果你還是擔心的話,我們可以特別安排你們會面確認。他顫抖地簽完他的名字,對我說的話只有「嗯、嗯、嗯」的點個不停。最後我拿出寫有數字2的鑰匙他。
「如果還有什麼想對你妻子和女兒說的話,走進2號房就可以直達她們的夢境了。」他點點頭和我道謝後,瘸著一條腿緩緩地往2號房走去。
幹了一天活肚子好餓。
月季走到樓下想看看今天的限定甜點是什麼,期待他們家的大廚是不是又研發出新餐點,最近總看他待在廚房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