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氣旋似乎往大門轉了轉, 細微的粉塵彷彿在窗口穿進的陽光裡輕輕地揚起, 然後安靜地落下.
剛進來的女人有一雙飛揚的吊梢眼, 眼仁很黑, 紫紅色的眼影便襯得那雙眼睛生出了點邪氣. 小姜是江珵的大學同學, 同校不同系, 兩人在社團認識, 只是上大學那會兒跟高中閨蜜群還熱乎著, 系上也一堆活動, 兩人的朋友沒玩在一塊兒, 見面的時間也就有限.
畢業以後, 江珵的時間更加緊湊, 長年居住海外, 許多人情就這樣慢慢淡了, 要不是近幾年在社群媒體連絡上, 小姜看見江珵出遊的照片, 很隨性地把她從飯店裡揪了出來, 兩人大概也只是點點讚的網友了.十幾年未見, 江珵險些沒能認出老同學, 那張臉除了圓潤了些, 嚴格說起來沒怎麼變, 對方說話那點兒特有的黏乎勁兒也依稀還在, 就是一雙眼睛沒由來地讓人感覺無比陌生.
兩人寒暄了幾句, 倒是不顯生疏, 小姜還是那個說話軟嚅, 性格呆萌的傻妞, 捧著咖啡杯, 沒一會兒就大辣辣地倒豆子: "其實我後來沒畢業."
她捏著湯匙敲了敲深褐色的厚陶杯, 像是在回憶夢中殘影:"我沒辦法念完."
小姜說她在醫院進進出出, 強撐了好幾年, 後來超過休學期限只得重考, 進了一所不太有名的私校, 狀態卻還是不好, 兩人碰面的時候, 小姜已經回家裡的店舖幫忙.
江珵大吃一驚, 努力在久遠記憶裡扒拉蛛絲馬跡, 卻也想不起太多細節, 她只依稀記得, 某一年小姜忽然不見蹤影, 說身體不好, 要休學一學期.
江珵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沒去探望她, 她只記得後來需要延畢的小姜跟她們一夥人一起去外面拍了藍天綠地的畢業照, 彷彿還一起去某個地方旅行.
她記不清了.
"什麼病啊?"江珵忍不住問:"那你現在好了嗎?"
"嗯...精神科."小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江珵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實在有點敏感.
"你介意嗎?"小姜問:"有些人知道以後會不想跟我有太多接觸."
"其實我以前一個朋友據說高中的時候曾經被她家人丟進精神病院." 江珵有點猶豫地說.
"不過當時我不知道, 很多年以後她才跟我講這件事, 我也不好問太多,可是她看起來現在過得很好, 除了偶爾把那件事當作笑話一樣吐槽自己親媽, 好像也沒什麼影響."
"而且我聽到的時候根本不相信, 我就想這都什麼年代了, 居然真的有精神病院, 我還以為恐怖片裡才有."江珵打趣:"看我孤陋寡聞的."
"不過你是什麼憂鬱症還是躁鬱症嗎?"她輕描淡寫地問:"這個其實很常見啊!"
小姜沉默了會兒, 幽幽地說自己好像好不了, 那眼睛太黑, 看得人莫名心驚.
她說自己其中一個病徵是精神分裂.
江珵頓時有點心驚膽跳.
她想起以前的小姜總是穿著明黃色的緊身上衣和鬆鬆垮垮的街舞褲, 紮著丸子頭騎重機還不戴安全帽, 一臉蠻不在乎地笑.
兩人打工的餐廳是小姜給介紹的. 上工的時候要是沒客人, 小姜就能沒心沒肺地當著老闆面拉張椅子坐下, 徹底放飛自我. 江珵可不敢這麼幹, 空閒的時候, 聊天歸聊天, 她總是順手擦個桌子, 折折外帶餐具什麼的, 小年輕求生欲強烈, 眼角餘光知道老闆娘看著呢! 時薪請來的工讀生能不物盡其用嗎?
下班以後兩個人偶爾也約約飯, 只是江珵課重, 扣去社團跟打工的時間, 還喜歡跑去找不同校的閨蜜們玩, 跟小姜的互動有限, 她偶爾會遇見小姜和一個長髮冷豔的女生從系館裡出來, 學姐也騎重機, 端的是一個物以類聚.
當時小姜老跟她說那個學姊多帥多美, 大概滿心想走那個路線.
江珵內心吐槽得很, 不知道氣場全開的學姊是不是也跟她一樣, 是個反差呆萌的貨色.
總之, 她實在看不出當時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小姜有什麼情緒不穩定的地方.
小姜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真要說起來, 可能是在外面酒吧喝了不乾淨的東西.
江珵大為震驚:"什麼鬼啊?"
大學生到酒吧跳舞喝酒不是什麼大事, 怎麼就碰上這種鳥事? 退一步來說, 就算放了毒什麼的, 這能鬧出精神分裂症嘛!?
小姜說她真的不知道, 自己也只是猜測, 時間點算起來差不多.
江珵忽然不太確定小姜有沒有說實話, 畢竟這聽起來實在太匪夷所思, 只是衝著人家的傷心處窮追猛打也不是個事兒, 兩人的交情也不到那個程度, 她只能輕輕放下.
兩人轉而聊起感情, 聊起自家那點破事兒, 開開心心地就像當年在學校裡的咖啡館裡恣意曠課一樣.
"我真羨慕你."臨走前她扭頭說了這麼一句.
那雙漆黑的狐狸眼說: "別怕我."
Xmaseve: 有些事在心裡放了好多年, 想起來就有點兒傷心, 乾脆模糊當事人資訊, 寫個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