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笑著迎接所有人，也笑著毀掉自己

文化祭準備日。 魔法學院的廣場與走廊徹底變成戰場—— 掃描魔法陣在空中飛舞，空中傳來紙飛火龍爆炸聲，一群學生為了搶奪魔力水晶來啟動音響設備，而圍毆了教學樓下的水鬼社，魔藥部在測試攤位特效時不小心燒了三份場地申請書。 在混亂中，我，桐谷真，則陷入了人生最艱難的抉擇之一—— 站在哪個女主角的攤位，才不會死得最慘。 我掛著標準的微笑，完美無瑕，言行舉止都像從模範教科書裡抄出來似的。沒有一絲多餘情緒，沒有一點動搖。 ——如果不這樣的話，我一定會瘋掉。 【第一現場：米菈的「火焰驚奇爆爆屋」】 「學長～快來幫我搭這個魔導管線～！」 米菈滿頭大汗地揮舞著魔法扳手，穿著掛滿道具的工作圍裙，臉上還有點被火藥薰黑的痕跡，看起來像一隻剛從爆炸現場逃回來的倖存柴犬。 「我們這邊的火花陣列只要啟動，就能在空中畫出愛心圖案喔！到時候我就站在你旁邊同時施法～這樣我們就可以同步魔力頻率了～！」 「……聽起來很浪漫。」 我笑了，語調輕柔，甚至帶著點贊許的溫柔。 但心裡某處正低語著： > 這頻率如果再強一點，是不是能把你整個攤位點燃？ 我沒有讓那聲音流出，只是溫和地幫她拉好魔導管線，讓她感覺自己被理解、被信任。 「要站左邊還右邊？」她問。 「……你喜歡我站哪邊，我就站哪邊。」我依舊微笑。 【第二現場：莉涅雅的「治癒系光之舞台劇」】 「這邊的帷幕要改成銀白配藍，不然光球魔法會反射太強。」 莉涅雅站在舞台中間，指揮著幾個治癒系學妹調整魔力燈角度。 我一過去，她就微笑走近，低聲說：「今天的角色彩排要不要提早？我想確認你擁抱精靈的手勢自然不自然。」 我應了一聲：「好。」 話剛說完，她腳一滑，柔軟的身體直接撲向我懷裡。 「啊……抱歉，我不小心——」 她趴在我胸口，聲音細柔，眼神閃著一種……超不純潔的柔光。 身體落下的瞬間，我如劇本所示伸手接住她，動作柔和，毫無破綻。 「……欸，你真的接得很好呢。」 我輕聲道：「因為我不會讓妳摔下來。」 我在演戲。 不，是我早已將演戲當作日常。 但在某個瞬間，我腦中閃過畫面。 > 如果我放手了呢？ 如果她從舞台邊直接摔下去，會發生什麼？ 我閉上眼，將那想法扔回黑暗裡，繼續扮演好那個溫柔的我。 ---【第三現場：艾莉西亞的「貴族禮儀展演」】 「真君，站直、抬頭、手背挺起！這是貴族握手的角度，你錯了一點點——來，我親自示範。」 艾莉西亞今天穿著預演用的浴衣試裝版，紅與金的花紋在她雪白肌膚上格外耀眼，手上還拿著小型魔導扇，整個人宛如自平行宇宙走出的夢幻大小姐。 「你這樣用手指握我手心的時候……要輕一點。像這樣。」 她握著我手，力道細緻得讓我指尖發麻，還用浴衣袖子蓋住手部動作，彷彿正在做什麼羞恥的密語儀式。 我輕輕笑了，目光溫柔得像溪水。 「我懂了。這會讓大家更投入情節。」 > 她的指尖一碰到我時，我幾乎下意識想把她的手捏碎。 我把這念頭按下去，繼續溫和微笑，看起來像個無害的好人。 > 因為我不能有情緒。 因為我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我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 【第四現場：維克托・艾德蒙的冷場插刀】 我正準備逃出修羅修煉地獄時，一道熟悉的冷淡聲音又冒了出來。 「文化祭還真吵鬧。」 維克托穿著騎士系正式外套，懶懶靠在舞台側柱邊，雙手插袋，一臉「這群人真無聊」的表情。 「你又來了。」我皺眉。 他掃了我一眼，眼神冰冷如刃：「你真的打算把這種兒戲當表演？還是——你其實很享受這種被女孩子圍繞的局面？」 我語氣不善：「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人來到這世界，似乎太快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被召喚。」 「……」 我一瞬間語塞。但並非因為他說中了什麼，而是那句話在我腦中轉了太久。 忘記了嗎？怎麼會忘呢。 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 > 「不要失控，不要傷人，要扮演好那個‘大家都喜歡的我’。」 > 「要穩重、溫柔、合理，這樣才不會出事。」 維克托說完便轉身離去，腳步毫不留戀。但我卻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他……是不是也察覺到了什麼？ 不是那些表面上的事，而是——我背後的那團正在緩慢滾動的東西。 我自己都能聽見它的聲音。 > 喀啦、喀啦。 像是某種舊時代機械正在啟動，卡住的部分正試圖掙脫，想衝破封鎖。 這很糟糕。非常糟。 但我知道，只要我笑著應對、平靜地說話、溫柔地安撫每個人，他們就會以為——我沒事。 > 這樣就好了，對吧？ 文化祭首日，天氣晴朗得過分。阿德爾斯魔法學院瀰漫著一種近乎虛假的熱鬧氛圍。 懸浮的魔導裝飾、七彩的音樂陣、裝飾誇張的攤位與穿著盛裝的學生們來回穿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興奮與期待。 而我，桐谷真，臉上也有笑容。 完美的，無懈可擊的那種。 但我的內心，只想躲進最黑暗的角落，讓世界滅亡也無所謂。 —— 【第一現場：艾莉西亞的「貴族禮儀演出」】 「真君，等會你就站在這裡。這邊我設了結界，到時候你要牽我的手……然後親吻我。」 「……這是文化祭？」我語調不變地問。 「儀式中的親吻是貴族對未婚妻的承諾，這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艾莉西亞・羅斯柴爾德理直氣壯地宣佈，穿著正式版紅金和風式禮服浴衣，頭上插著金蝶髮簪，整個人如夢似幻。 她站在佈置成神殿風格的表演台上，腳步優雅而堅定，臉上掛著微笑，但語氣裡不容拒絕。 「我已經申請這場演出為文化祭主秀。所有學生都會來看，你不可以丟我臉。更不可以——給其他人亂來的機會。」 她說的是對的，我知道。我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我點頭，舉起她的手，手掌冰冷。 不是她的，是我的。 她眼裡的笑意深了一點。 「很好，真君。等我說“現在”，你就親我。」 我低聲答應：「遵命。」 心底卻飄出一句聲音：『妳想贏，就讓妳贏好了。反正——我也沒剩下什麼可以輸的。』 —— 【舞台另一邊：光之劇場前的溫柔殺】 「真君～」 我剛剛從艾莉西亞那邊回來，就被銀髮少女攔住。 莉涅雅・艾斯特今天穿著特製精靈系舞台服，銀白羽織襯托出她的身形纖細優雅，耳尖加長、還配上細緻的花環飾品，美得像從森林中走出的傳說角色。 「剛剛你牽她的手……好用力喔。」她說。 我保持溫和地笑。 「是演出需要。」 「嗯……也是啦。」她靠近一步，側臉微微傾斜。 「那等等我跌倒時，你也會接住我嗎？」 「如果妳希望，我會。」我說。 她一愣，而後笑得甜美。 我看著她的眼睛。 『只要妳笑，我就能順利過關。繼續笑吧。別問太多。』 她遞給我劇本，我收下，紙張邊角劃過我的手心，留下一條淺紅的刮痕。我沒說話。 她沒發現，我很高興。 —— 【爆爆屋攤位前：貼貼擁抱警告】 「我爆錯了火花陣啦！學長你是不是生氣了……你不想當我們攤位主角了對不對？」 「沒有。只是……有點嚇到。」 我微笑，摸摸她的頭。她眼睛亮了起來，直接抱住我腰際。 「嘿嘿～那我再抱一下學長就原諒我啦～」 我讓她抱著。 『不動，就不會讓她傷心。不動，就不會有人崩潰。』 「我不會生氣的，米菈。」 「哇……學長好溫柔……」 我笑了，笑得很順利。 就像昨晚夢裡一樣，所有人都笑著，只是我不記得那夢是不是惡夢。 —— 在我疲憊地從米菈的爆炸懷抱中脫身時，一道熟悉的冰冷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演完了？」 我轉頭，果不其然，是那位高年級生——維克托・艾德蒙。 他站在文化祭主舞台側廊，靠著柱子。 「文化祭這種娛樂活動，你很適合。」 我轉向他，仍是那副溫和得體的樣子：「你來取笑我嗎？」 他沒有笑，只是靠近一步。 「我只是想知道……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會被召喚來這個世界嗎？」 我沒有回答。 他語氣忽然低沉：「你不對勁，桐谷真。你看起來完美得過頭了。」 我挑眉：「這不是你一直要的嗎？」 他沉默了三秒，然後說：「不是我在要，是你自己。」 「記得明天下午的騎士演練場，我想看看……你有多少‘勇氣’。」 維克托說完那句話，便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離開，只留下一道冰冷背影。 我站在原地，手指輕輕收緊。 不是因為生氣。 而是因為……我怕我現在表現出來的東西，會讓大家崩潰。 胸口的震盪，不像是心悸，也不是驚慌，而是一種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口的、粘稠的東西，像是從內臟深處蠕動出來的——我也無法命名的衝動。 遠處，米菈的聲音如同煙火般炸裂。 「學長！爆爆屋要開始第一場表演啦～你要來喔！」 她用力揮手，眼神亮晶晶，像是從未懷疑過我會缺席。 另一側，莉涅雅不動聲色地站著，柔和微笑中，眼神彷彿穿透人心。 而不遠處，艾莉西亞已換上第二套正式服裝。 金紅浴衣襯出她潔白的膚色，像是為了慶典而生的神祇，在等待著她的神選之人履行契約。 我一如既往地，揚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 「大家的心意，我怎麼可能拒絕呢？」 語氣溫柔得近乎溺水，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 我走進廣場中央，腳步穩定，動作優雅，彷彿是學院最得體的學生、最理想的代表。 但在我胸膛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冷靜地想著： ——如果我現在消失，會有誰哭呢？ ——如果我現在不見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假裝了？ 我閉了閉眼，嘴角依舊彎著笑。 （沒關係……再撐一下就好。只要不讓她們哭，就不會有人發現……我根本快撐不住了。） 從遠方看來，我只是輕輕走向三位少女之間，像個笑著迎合所有人期待的王子。 但事實上，那是我朝修羅場的中心，毫不遲疑地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