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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蝴蝶

更新 發佈閱讀 12 分鐘

藍羽蝶是紫蝶遇到的第一個擁有姓氏的蝴蝶。

紫蝶從小和跟著赤蝶媽媽在小如觀測箱的房間裡長大,她們那棟房舍裡,鳳蝶、水蝶、金蝶、銀蝶、火蝶、梅蝶、杏蝶、菊蝶、舞蝶、蝶伶,所有的蝴蝶身上都不綴有姓氏。

赤蝶媽媽說,姓氏是專屬於得到父親指認的人,蝴蝶是不會有姓氏的。

後來她才知道,藍羽蝶不是蝴蝶,她身後有一脈淵遠流長的父系歷史,名字裡的「蝶」字純屬於她浪漫主義的母親命名時無心的錯誤。

像藍羽蝶和她母親那樣的女人,不知道蝴蝶們的存在,蝶在她們的世界裡除了優雅振翅翱翔的昆蟲外,無法任何衍生含意,只作為晶亮澄透生活中美的增添物,在湛藍的天空下優游,繁麗多色的翅膀上撒不下隱密角落中窩藏的汙垢。

她們不知道,那些色彩會被男人們採摘下來,烙印在箱子裡的蝴蝶身上,既是所有權的標記,也是驅動她們學會在箱子裡舞動的原生指令。

那不是名字。

赤蝶媽媽告訴她,箱子裡的蝴蝶們從一出生就屬於所有的男人們。

箱子裡的蝴蝶不隨四季遞嬗。

赤蝶媽媽說名字屬於擁有時間的人,他們的現在連結著過去,延伸到未來,一個由姓氏的傳遞所串起的,線性的推進。

但是她們蝴蝶生存在時間的夾縫之外。箱子裡的她們無論如何奮力展翅舞動,都無法將翅粉撒向箱子外的世界,生與滅之間同為終始。

蝴蝶會生下毛毛蟲,毛毛蟲羽化後成為蝴蝶,周而復始,重複著一條自食其尾的蛇那般的命運。

藍羽蝶不該出現在蝶舍的,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紫蝶還是毛毛蟲小紫的時候,最期待黑夜的退場,此時鳳蝶嬤嬤會讓所有的小毛毛蟲們從地下孵化室回到各自的蝴蝶媽媽身邊,赤蝶媽媽的眼角長長的細紋隨著陽光直線侵入蝶舍而越拉越長,越陷越深,白日的光線暴露了她的疲憊,但披著陽光的赤蝶媽媽還是好溫暖,她將小紫攏進懷裡,回到小小的箱房。

小紫不睏,但她還是想和赤蝶媽媽齊躺在箱子房裡的雙人床上。

小紫依偎在赤蝶媽媽身邊,赤蝶媽媽太過疲憊了,疲憊到沒有力氣褪下一身焰紅的洋裝,任憑火光延燒到小紫把玩著裙擺的掌心,掌心上長出點點亮片,像是紅峽蝶雙翼上的斑點,在高高的小窗口流洩下的清晨陽光浸泡下,熠熠生輝。小紫喜歡想像,在夜間舞動的媽媽,夜夜都像羽化禮上的篝火一般,在快速旋轉中竄升,併出點點星火,如落花飄揚。

早晨的赤蝶媽媽,對抗著眼瞼陷落至眼窩渴求,對抗著睡意,為小紫接續前一天還未走到盡頭的床邊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赤蝶媽媽還有名字的時候,那是養育赤蝶媽媽到五歲的男人還未心碎於真相及背叛怒而摘奪她的姓氏的時候,赤蝶媽媽和當時的爸爸媽媽一家人乘著車子出遊,行至島嶼的南西方,高速公路線道被綠色的網子框住,網子的另一端是一簇簇沿著國道遷徙的紫斑蝶,牠們在陽光下肆意飛躍、輕跳、共舞、旋動。

包覆在四月的暖陽下,成群的紫斑蝶用靛紫交映的波光回應著赤蝶媽媽失魂入迷的注視。

從來沒有生物擁有如此震魄動人的艷麗。

現在回想起來,原來美麗並不需要被保護,不需要被拘囹,真正的蝴蝶,並不在箱子裡面綻放。

小紫想問車、高速公路、國道都是些什麼,是可以通往箱外世界的東西嗎?

在陷入沉沉的,深深的睡眠之前,赤蝶媽媽的嘴角含著對遙遠過去的追憶,緬懷中流出囈語:「所以小紫,媽媽希望妳長大後,能成為紫斑蝶那樣,自由、無拘、美麗的蝴蝶。」

 

不久後,小紫迎來了她的羽化禮。鳳蝶嬤嬤說,她們這些毛毛蟲在羽化之前都會先變成蛹,鳳蝶嬤嬤的責任就是為她們安排最好的客人,幫助她們順利破蛹而出,成為一隻美麗的蝴蝶。

羽化禮上,小紫接過了一襲紫色的亮片連衣裙,她在一眾蛹的面前換上,露出左肩,鳳蝶嬤嬤輕輕撫上,問:「小紫,妳選好妳的標記了嗎?」

「是,我的標記是紫蝶。」

「好,很好。」一陣熱辣緊貼上她的左肩,她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但好像,翅膀將被摘取那般的刺痛延伸到全身,但是她得忍耐。

燜窒的表面離開了她的肌膚,於是她知道了。

從今以後,紫蝶也是美麗的蝴蝶了。

 

紫蝶開始接客不久,她遇到了藍羽蝶。

那天的客人沒有多拖沓,在進入她身體後幾分鐘就癱軟到她身上,時間還沒到,她本想再激勵一下客人,但對方一言不發,提起褲子後就走了。

紫蝶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這時,從窗外掉入零星的清脆聲響,本以為只是鳥兒撞上玻璃了,沒想到隨之掉進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女孩。

她繫著高高的馬尾,戴粗框眼鏡,穿著褲子,好像男人一樣,真彆扭。

女孩掉到紫蝶的床上,見到她,似乎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這裡面有人,妳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但這裡的大家都叫我紫蝶。」

「大家都這樣叫妳,那妳怎麼會沒有名字?紫蝶,好漂亮的名字,跟我一樣,我也是蝴蝶,我的名字是羽蝶」。

「羽蝶?妳是從哪裡來的?我從來沒在蝶舍看過妳。」

「妳有沒有看過一個棕髮細眼,戴金框眼鏡,手上總是拿好幾本書,個子高高的男生?我是跟著他過來的。」

「是妳喜歡的人嗎?」赤蝶媽媽說,每隻蝴蝶都會遇上唯一一個,喜歡的客人。

「嗯,說是喜歡吧,應該也算不上,但我就是很在意他最近為什麼一直找不到人,才忍不住跟蹤他,跟著跟著就到這裡來了。」

「跟著跟著就到這裡來了?」羽蝶像是從小時候赤蝶媽媽講述的床邊故事脫逃出來到現實世界一般違逆紫蝶的認知,蝴蝶是不可以離開蝶舍的,終其一生。

「對!妳願意幫我找到他嗎?」

「如果要在這裡找到一個男人的話,首先必須知道他的蝶碼,這妳應該知道吧?」

「蝶碼,那是什麼?」

紫蝶的話還沒接觸到空氣,門外便傳來一串噠啦的腳步聲,緊隨著的是鑰匙嗑碰鐵鏽門把發出的悶哼聲。

「紫蝶,休息時間結束了,快準備接下一組客人了!」還未挖空房間的入口,僅僅緩慢地推進紫蝶就能認出隨著門扇闖進的聲音——鳳蝶嬤嬤來催促她整裝待備了。

不知為何,紫蝶的直覺告訴她不能讓鳳蝶嬤嬤看到羽蝶,儘管蝶舍並沒有禁止蝴蝶間在休息時間的交流。

情急之下,她拉起床被,打算將羽蝶藏置身後。

「紫蝶!妳剛剛在跟誰講話,我都聽到了,妳知道規矩的,延時藏匿客人是不被允許的。」

紫蝶死命拽住被角,但被壓在被褥下的羽蝶卻毫不配合地拼命扭動,狹小的房間裡,鳳蝶嬤嬤一下子從羽蝶聳起的紫色小山縫裡瞥見了她,和羽蝶同時一把掀過了棉被。

「紫蝶!妳幹嘛?」羽蝶莓果般小巧的雙唇間併出先前沒有的尖細高音,回音的折射瞬間將小房間裡的每個角落都刺向紫蝶,步步緊逼,好像她違反了《蝶誡》,但她從不曾違逆蝶舍的規則,是羽蝶的忽然闖入帶給她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心頭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但四肢卻是針刺般得酥麻無力。

「紫蝶,她是誰,她不是我們蝶舍的人,妳不知道沒有蝶碼的外人是不能進入蝶舍的嗎?」

「鳳蝶嬤嬤,她說她也是蝴蝶。」話一出口,她就感覺到她被自己的嘴巴背叛了,但是沒有錯的呀,羽蝶也是蝴蝶。為什麼一陣酸澀噁心從胃的底端追趕上了她?好像毛毛蟲時吃下蝶媽媽們剩下好幾天的飼料的不適感。

「蝴蝶?我可沒有聽說有新的蝴蝶被派駐到我們蝶舍,妳的標記是什麼?」

「標記?什麼是標記,妳是問我的名字嗎?我叫羽蝶。」

「羽『蝶』?那就沒錯了。」

鳳蝶嬤嬤把羽蝶從紫蝶的小雙人床上拉下來,攤在冰冷的磁磚地上檢視,又把她的衣領往後一扯,解開她襯衫的扣子,露出白皙無瑕的左肩。

「真是奇了怪了,妳這隻蝴蝶怎麼沒有標記,妳是哪裡的蝶舍來的?」

羽蝶一面掙扎,一面想奪回對衣服的掌控權,像是翅膀被孩童殘酷的無知扯下的殘蝶在地上不斷的扭動,一會兒低空起落,一會兒左右側滾,卻再也觸不到天空的無垠。

見羽蝶不回答,鳳蝶嬤嬤便壓著她自顧自地問下去。

「是不是北東區的蘭蝶嬤嬤家的蝶呀?真是越來越壞了規矩,跟我來。」

羽蝶被鳳蝶嬤嬤拖出了紫蝶的小箱房,紫蝶的心裡忽然有什麼東西重重摔了下去,摔到記憶深處赤蝶媽媽故事裡的開闊之處,記憶的碎片被撞擊飛彈起來,她不想羽蝶被送走。

她跟了過去。

鳳蝶嬤嬤叫上了所有蝴蝶,將羽蝶拉到篝火處,點燃,夜晚的寧靜瞬間被火光的躁動吞噬,在眾人的注視下,漆黑的退場似乎是在為即將發生的暴行共謀。

羽蝶被剝去身上的衣物,鳳蝶嬤嬤沒有為她披上羽化禮服,而是直接為她印上標記。

紫蝶無法忘記,羽蝶雪白的肌膚接觸時,她所發出的淒厲幽婉的控訴。

 

羽蝶來到蝶舍已經一週了,在此期間鳳蝶嬤嬤為她安排破蛹的客人,通通都被她連打帶罵地趕出來了。

「妳為什麼這麼傷心呢?鳳蝶嬤嬤說,第一個客人會幫助我們破蛹而出,妳已經有標記了,妳是蝴蝶了,不可以縮在蛹裡面。」

「那又怎樣,一直縮在蛹裡面會怎樣?」羽蝶激烈地反問,紫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她迅速地回想鳳蝶嬤嬤對毛毛蟲小紫的教導,《蝶誡》裡的字句。

「不羽化的話,沒有蝶碼交換紀錄的話,妳就分不到飼料的。」

「飼料?是不給飯吃的意思嗎?」

「飯?那是什麼?蝴蝶吃的都是精製的飼料,是社會殘餘糧食的再利用,是給蝴蝶專屬的勞動報酬,沒有勞動就沒有飼料。」鳳蝶嬤嬤這一週都沒有餵食羽蝶飼料,這樣下去羽蝶會被送到殘蝶寮的。

羽蝶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突然抓住紫蝶的雙臂,劇烈的搖晃她。

「我的天啊!傳言是真的,妳們是被政府藏起來的——妓女!歷史課本說新社會大改革後妳們就跟著資本主義一起消失了,妳們是那些沒有姓氏的敗德崇金者的後代!」

「藍羽蝶,我的名字是藍羽蝶,我是北西區藍氏的女兒,妳們不能這樣對我,我要出去,我要離開這裡!」

伴隨著羽蝶的尖叫,鳳蝶嬤嬤又開門進來了,紫蝶知道她一直在門外聽,這次,她帶了金蝶嬤嬤和銀蝶嬤嬤一起,身後還跟著一個客人。

他們合力把羽蝶的手綁在床架上,口中塞進了布條。

客人跨坐在羽蝶的身上,解開褲頭。

紫蝶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明明破蛹成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她卻不願旁觀羽蝶的羽化,她想離開,卻被嬤嬤們攔下。

客人破開她時,羽蝶的纖細的身體不斷地扭動,紫蝶好擔心她枯死在蛹裡,羽化必須確實而緩慢的進行,才能生出美麗的蝴蝶。

客人奮力一進後,羽化完成了,羽蝶也不再竄動,但她的眼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地沉落。

 

紫蝶有時候會想,羽蝶所接的客人中,有沒有她追著的那個棕髮男孩。

若是那男孩出現了,或許羽蝶的眼中會恢復一些,她們初遇時如琉璃般的晶亮色彩。

直到有一天,兩個棕髮男人一齊出現在蝶舍,嬤嬤們拚命地將他們擋在門口。

「藍指揮官、公子,您們知道規矩的,一隻蝴蝶不能同時接待兩個客人。」

「嬤嬤,妳不必擔心,我們只是來確定一件事。」兩人之中年紀較長的那位推開了鳳蝶嬤嬤,逕直踏入蝶舍。

羽蝶似乎是聽見了騷動,破開鎖頭趁隙衝到男人們的面前。

「父親!哥哥!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找我,快帶我離開這裡!」

「羽蝶,妳果然在這裡。」

「父親!父親!」羽蝶的眼中盡是乞憐。

「妳壞了規矩,踏入禁忌之地,藍氏必須將妳逐出,從今以後妳沒有姓氏了。」丟下這句話後,兩個男人轉身離開。

羽蝶看著他們的背影,癱坐在地,像是終於被拔去了殘餘的翅膀,一陣抽搐後,便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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