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遇:晚安曲》cha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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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香手冊有記載,「晚安曲」是熱愛西洋美術及音樂的柳大正,大老遠跑到臺北中山堂,欣賞從法國遠道而來的交響樂團表演後,獲得靈感,開發的新產品。可惜後來遇到二次世界大戰,這款香來不及大量生產,所以市場上也只有少少幾盒流傳。

「既然這樣,現在妳接手了,可以把它量產,妳的曾外公地下有感,一定很高興。」

「事情才沒妳想的那麼容易。」

柳香迎解釋香舖幾十年前不慎發生火災,雖然消防隊員緊急撲滅火源,但記錄配方的筆記本都在那次意外毀損。她拿到的製香手冊是由柳悠木花很多時間整理和修改完成。

「晚安曲」一直是只聞階梯響,連柳悠木都沒看過配方比,所以這款香已經失傳許久,這也是為何柳香迎第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這麼說來,我現在手上這盒算得上是文化財囉!」

柳香迎翻個白眼,對此不置可否,可身為香舖的接班人,豈有見到夢幻逸品輕易放過的道理,於是懇求萱潔將線香交給她帶回去研究。

「不行,這是阿公留下來的,裡面只剩兩支,妳要是帶回去研究沒成功,那就真的成絕響了。倒不如像現在這樣,我偶爾還能拿出來嗅聞,聊勝於無。」

無論柳香迎如何軟硬兼施,萱潔都無動於衷,於是她乾脆用搶的,兩人遂在屋子裡玩起追逐的遊戲,就像青春期時為了偶像的閃卡爭得你死我活,跑得滿屋子發出笑聲,一點也不像是家裡正在辦白事該有的樣子。最後累了,索性癱在椅子上喘氣調整呼吸,但萱潔還是緊緊地把東西抱在胸前,不給對方任何機會。

最後是萱潔的母親出面調停,她在旁邊靜靜地聽,一樣好奇公公珍藏的線香味道如何,竟然珍貴到捨不得燒完。

「王萱,香迎好歹是客人,不能這麼沒禮貌。」

「小潔,把香交給我,我保證會重現它的味道。」

「剛才妳還說沒那麼容易。」

「我說不容易,沒說辦不到啊!」

柳香迎解釋香這種東西會受溫濕度影響,因此品質不穩,而放越久的香,不只不會像酒一樣沉,相反地,反而因為吸入濕氣或成分變質而走味,除非是化學調和而成的配方,否則若是以天然藥材或香料而調製的線香,不可能擺放幾十年還能如一日。

「那款香,我家已經很久沒生產,少說也有六七十年的歷史,說不定我們現在拿來燒,都已經聞不出原本的味道,妳倒不如交給我,還有機會重現。」

經此一說,萱潔有些動搖,她拿出一支香嗅聞,的確不像香舖剛做好的成品香氣撲鼻,而且摸起來已經受潮,觸感偏軟,於是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好吧,妳要保證成功喔!」

「我盡量,反正不成功便成仁。」

「柳香迎!」

「好,為了我的好姐妹,我拼了老命,把這個鼻子聞到都變成清水祖師,都一定會完美重現!」

誇下這種海口,柳香迎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但話都說了,賭上她作為百年香行第四代傳人的驕傲,說什麼也要做到。

「妳只能帶一支走。」

「那剩下這支呢?」

「我們現在燒,一起聞聞看味道,說不定聞了以後,可以獲得線索也說不定。」

三人回到客廳,故意在靈堂前燒,打算讓王甘福一同過個乾癮。

燃香之後,看著緩慢盤旋的香升空,跟平常點的線香不同,香煙斷斷續續,而且質感輕薄,薄到就像一吹就散在寒冬中消失的口氣,根本來不及捕捉。如同柳香迎所述,味道受到濕氣影響有點霉味,不過隱約有股熟悉的甜味,可這種味道香甜到讓人覺得煩躁。

「我聞了好想打噴嚏呢!」

「燃香要找適合的時機,溫度最好是二十六度前後,並且以沉香或是草本的氣味最好。至於這款香嘛,我大概知道為何它沒有量產了,除了香氣本身偏濃外,它很挑人,不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味道。」

香燒到一半,萱潔的母親走到庭院,原本他們還以為是味道濃郁的關係,鼻子受不了,所以走出去喘口氣,結果沒想到她摘了屋外的夜來香回來。

夜來香顧名思義香氣要在夜晚方顯濃郁,而且味道極挑人,雖然聞過的人肯定不會忘,但是不喜歡的人只會覺得厭惡。

萱潔記得鄰居每逢花期就會抱怨味道穿牆而過,希望他們將夜來香移植到庭院的其他角落,但王甘福不答應,還說這是強人所難,因此生了好大一頓氣。

萱潔也沒想到竟是夜來香的味道,難怪她覺得有點熟悉,可要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阿公會喜歡這種味道,好像也說得過去。」

「是啊,妳阿公對那棵夜來香特別喜歡,每次施肥都很用心。其他的花花草草頂多就是澆澆水,只有那株有特別待遇。」

儘管確定「晚安曲」裡有一味是夜來香,但柳香迎隱約覺得這裡面還有其他成分,只是現在味道不明顯,還需要細細抽絲剝繭才能解開謎團。

「柳香迎,賭上我們兩個人的友情,妳一定要把這款香做出來。但我要再增加一個條件,阿公頭七法會上,我要把這款香送給他,所以剩下的時間不多,看妳的了!」

「強人所難,真是誤交損友。」

不過,多聞幾次,柳香迎對於這款香隱藏的後味已經心中有譜。

柳大正喜歡將生活會用到的香料或食材放入線香,而柳香迎聞的時候腦中浮出香舖用來招待客人的熟茶,舖裡奉茶的習俗也是從曾外公時代傳下來的,答案似乎已經水落石出。

但究竟是哪一款茶葉則要靠她反覆嘗試才能獲得解答,最後就是調出完美比例,重現「晚安曲」的風華。

柳香迎小心謹慎地捧著香盒離開,見此情狀,萱潔知道一定沒問題,畢竟她可是百年香舖的傳人,而且經過前一代當家的認可,早已能夠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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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何健豪,白天圖書館員,晚上從事寫作及畫畫,短篇小說《城隍夜巡》曾獲臺北文學獎,已出版作品《開著福音車徵廟公》、《老鼠發電廠》,主持Podcast頻道《熟讀深思Read Well Think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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