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和裴策待在酒肆樓上，窗櫺外飄落的雨漸漸變為雨絲，灰矇矇的天空也逐漸變為濛濛輝的天，一絲絲的光亮從雲朵中忽隱忽現的撒落，照在泥濘的地面上一閃一閃的，到有幾分像是一枚枚的銅錢滾落在地。因大雨散去而躲在簷下的人潮也逐漸打傘走出來，避雨的小攤和商人也開始把貨品搬出準備繼續兜售。
裴策把齊王烘乾的外袍從架上收下，摺好以油紙包起，剛剛的炭爐把齊王薰得有點微醺，是以他命裴策去準備馬車前，給自己拿套透氣的常服換上後又坐在窗邊透風醒腦。樓下的攤販們開始吆喝，他給自己再添了一杯茶，左手倚在窗框上，右手拿著茶慢慢啜著，順便享受這個市囂塵上的午後時光。自酒肆往前自港埠遠離延伸的路上，因為端午將近，許多的攤販已經開始販賣起供品和需要的祭祀物品，這些府上都有專人會準備，他只需要負責出席主持就是，此時看到這些物件，到也新奇有趣，視線在攤販間來回穿梭，配著光影交錯，也算是浮生樂事。
「郎君，妥了。」裴策已經將馬車收拾好，前來迎接齊王。
齊王已從深青直領的長袍換深灰對襟短襖，襖上若隱若現地繡有水波暗紋，頭上則換了折角巾，唯一沒改變的是那條玄黑的腰帶，上面繫著銀亮的香囊。他聽到裴策來喚後悠然起身，香囊映襯著雨後的陽光，耀眼卻不奪目地洩流金光。他隨著裴策下樓，走到一半他對裴策說：「這來月是端午，我正好去看看府的物件，你等等到街底的香燭店等我。」裴策雖然不懂齊王為何突然對端午祭祀的置辦上心，既然是交辦也只能應承下來，想說回頭把路記上，也許是王爺看到適合的物品，等等回府交代總管出來採買。
一路行來，街邊的攤販除了擺上粽葉、艾草、香囊外，不乏齊王府大宗販售的香料如胡椒、藿香等這些從海外來的香料，端午前由於此集市鄰近港塢，所以比其他地區先開始販售起來。
沒有裴策陪伴，齊王悠哉地撐著傘，逐攤地觀看物品。販賣香囊的小販看到齊王腰上銀亮的香囊，認為他是位貴客，立馬舉高手朝他招著攬客：「爺來一個吧！驅邪震暑，這裡頭配藿香和檀香，這香味不濃但聞起來舒服，爺您聞聞看。」便要把香囊塞到齊王面前。齊王本能地向後傾身，拿出扇子擋著，小販本還熱情地要往前湊，在對到齊王細目如鷹的凌厲眼神後，舉在空中的手突然落下，若無其事地把香囊放回攤上。
當中不乏有販賣祭祀物品的攤販，香燭除外，還有一張張隨風飄逸的鍾馗畫像，栩栩如生的雙瞳，因作畫時的勾勒方式與筆勁力道差異導致，有的好似在凝視人心，有的不怒而威，在漸漸變暗的絲絲細雨中頗有氣氛。他一邊看著畫像，走到香燭舖前。香燭舖的門口掛了幾個白燈籠，臨著隔壁商店的架上擺滿整整齊齊的紙錢，旁邊放滿一簍簍的香。右邊字店內往外按照大小排列著木偶或紙偶，愈接近路邊愈大，竟大到有等身人高般，個個昂首直立，雙手作揖或捧著書簡等日常物品，皆身著白服；唯有最後一個，竟是低頭捧著書冊，旁邊還有一名灰衣僕人…
柳芷茵左手持著帳冊，右手一邊翻閱一邊心中計算核對著，想趁雨勢漸緩之前，好好再對一次，若有疏漏也可即時處理。旁邊的王府僕役則是重複的播放「柳帳吏，我們要早點回府覆命，不然會趕不及晚膳。」惹得她心煩的一連回道：「我不餓，要不您自己先回去。」說到覺得自己像九官鳥，都可以潛意識下回應。
「柳帳吏應該是吃飽了吧！」齊王突然出聲，柳芷茵旁邊的僕役馬上停止重複播放，改為恭敬的說「拜見殿下」。
而正專注的柳芷茵被突如其來的打斷嚇到身體一僵，手中的帳冊差點滑掉，她還摸不著頭緒那句「柳姑娘應該是吃飽了吧！」的緣由何來，但回神後規制上該守的行禮她也沒少，低頭揖著身道：「卑職見過殿下。」她彷彿聽到齊王的輕笑，齊王還未讓他們起身，她就聽到齊王繼續說：「柳帳吏這身裝扮……讓本王以為我王府在這香燭舖有經營呢！」說完才示意他們起身。
柳芷茵低著頭，聽完齊王這一番話，低眼掃視身邊的環境，旁邊架子上的整齊放置的紙錢、一簍簍的紅白相間蠟燭、以及撲鼻而來的檀香味，這才意識到齊王是在笑自己吃元寶蠟燭香吃飽了。而方才躲雨時，自己站在店鋪的邊上，和旁邊擺放的人偶在一排，剛巧今天穿的衣服又是米白色，中間的腰帶是暗紅綁垂墜，被雨水打濕貼在耳邊的頭髮和已經濕掉垂落繩結的髮帶，看起來恰似祭祀用的人偶。她本來扁著嘴在心中咒罵，這是把我當供品嗎？卻在抬起頭的瞬間給了齊王一個盈盈地笑：「齊王殿下需要卑職介紹嗎？興許可以挑到不錯的呢！」說的時候字字清晰，音量足以大到讓路人聽見，說完還側身一讓，讓香燭舖的商品可以一目入眼。
齊王怎麼會錯過她那如川劇變臉般的表情，早在她低頭做揖時他就側著頭觀察了，這起身瞬間的變臉如翻帳，果然是帳房出身連時間都掐得剛好到位。他收起雨傘後，用扇柄比劃著香燭舖擺放的香燭和紙錢，又繞回柳芷茵身上指著說：「柳帳吏的餘膳盒也要到地府去擺賣嗎？」
柳芷茵沒好氣地一邊收拾帳冊一邊道：「不知道我煮的口味適不適合閻王判官大人們，不過好在他們也都死了，應該不會太計較。」說得極為自然。
「柳帳吏這帳算得精巧，連閻王都要搖號等人了呢！」齊王慢條斯理地打開扇子輕快的搧動著，溫溫地笑著說，旁邊的僕役聽齊王說完嚇到雙腿發軟，直接跪倒在泥地上。
柳芷茵也跟著拜下：「殿下言重了，我怕這孟婆湯喝了，我的技能就沒了。」
兩人正在說話當下，裴策已將馬車驅來停在齊王面前，拉簾準備請齊王上車。齊王也不急，走去香燭店內拿了串紙錢讓裴策付帳後，轉身丟給裴策：「去看看這些能否在端午用上，能的話去帳房報帳…」上馬車前又拋下一句話：「若閻王爺開的俸祿不佳，本王這隨時有缺。」馬車在裴策驅使下，押著泥濘的泥土路沿著夕陽拉著兩條長長的拉痕，逐漸遠去。
低著頭目送齊王遠去後，柳芷茵一邊擰著濕掉的衣角，看著沾了泥土的白衣，夕陽下像滾了金邊，真的只差腳踩蓮花了。她咂咂嘴，看著遠去的馬車在心中咒罵：「這可以到閻王前算帳的話，我還不幫你多寫幾筆，真當我在王府做功德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