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渝拿到試鏡的簡介時,上面沒有標題,只有幾句台詞與大致的人物背景描述。
可他光是掃了一眼,就確定——這是哪個作品。
那是一種帶著把握的笑。
他知道,這一次,自己很有優勢。
排練室的燈打得明亮,牆面上掛著幾張草圖與分鏡稿,長桌邊坐著製片與副導演,正翻著手裡的名單。
門被推開時,梓渝走了進來。
年輕、活力、臉上貼著偶像的漂亮標籤,讓副導演下意識愣了一瞬,隨即皺眉。
「這位是?」副導演翻著紙,語氣裡明顯帶著質疑,「名單上沒寫啊。」
「鄭宇推薦的。」製片淡淡補了一句。
副導演挑眉,視線上下掃過梓渝一遍,像在衡量什麼:「……跟角色形象完全不符吧?尤其是男主角這條線。」
言下之意很明白——一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偶像,怎麼會合適?
梓渝聽見了,卻沒有多為自己辯解,只彎了彎嘴角,眼神依舊清亮。
他早就習慣了——這個世界,總是先用標籤來認識你。
他望向坐在中間的田栩寧。
燈光打在那人身上,勾出冷峻的側臉線條。
田栩寧合著手臂,神情不顯波動,卻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梓渝心口忽然一緊——是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
好久不見。
短短幾個月,卻像隔了一整個時代。
螢幕裡看過無數次的影像,此刻鮮明得近乎刺眼。
他指尖悄悄收緊,呼吸也跟著慢了半拍。
這就是他一路奔著而來的理由。
「先試一場吧。」清冷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
田栩寧合著手臂坐在監看位置,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合作過,他的鏡頭感我清楚。」 現場短暫安靜,最後副導演點了點頭,翻出男主角的試鏡稿,遞了過去。
—— 燈光打下來,攝影機紅點亮起。
梓渝接過稿子,站在場中央。
他先照著男主角的段落演下去,沒什麼問題,表情也收得剛剛好。
只是——和角色原本的形象差距太大,那份「貼合」的感覺始終出不來。
副導演的眉頭皺得更深,製片低聲交流了幾句,空氣裡瀰漫著「果然不適合」的氛圍。
此時——
梓渝卻忽然抬起眼,毫無預兆地接下去一句:
「我們到這裡就好。」
聲音輕,卻像刀子一樣劃過靜止的空氣。
—— 那不是男主角的台詞; 而是屬於「女」主角的台詞。
沒有任何刻意模仿的痕跡,他依舊是少年,
聲線偏低,甚至帶著點清亮的稚氣。
可當他張口的瞬間,眼神卻忽然柔軟下來,
語氣壓得輕,語尾的顫抖給人一種他下一秒就會碎掉的感覺。
梓渝低下眼,指尖微微蜷緊,好像在努力壓住顫抖。
下一秒,他抬頭,眼神裡卻藏著堅定。
「可我不想再錯過機會……」
聲線淡淡發顫,像是用盡力氣才吐出來。
停了半拍,他呼吸一亂,嘴角勉強扯起一點笑意,卻更顯悲傷。
「對不起。」
短短三句,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告別。
先是「掙扎」,
再來「內疚」,
最後「堅定」。
沒有其餘的情緒渲染,沒有眼淚,卻比任何哭喊都更讓人窒息。
攝影機捕捉到他抬眼的一瞬——白皙的膚色襯著眼尾泛著紅,顯得刺眼。
就像是把所有真實的痛苦,都硬生生壓在最後一個字裡。
田栩寧的手指在膝上慢慢收緊。
上次合作的直覺果然沒錯,梓渝果然看過自己出版的手稿。
那個抬眼的角度,那股幾乎要溢出的悲傷與無力感,
—— 和記憶裡玥靜在分手那天,幾乎一模一樣。
他眼前的畫面瞬間重疊:最後的眼神…… 如今,卻完整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他到底要什麼呢?
排練室靜得出奇。
副導演原本拿在手裡的筆停在半空,下意識抬頭,看向田栩寧仍坐在那裡,臉色冷靜,沒有半點表情。 可他眼底那道不經意掠過的波動,卻誰也忽視不了。
聚光燈下,梓渝沒有任何矯飾。
他明明還是自己,卻在那一刻,像是憑空承載了一個別人的靈魂。
似乎——他真正「演活了」那個角色。
空氣靜得幾乎能聽見呼吸。
副導演皺著眉,本想開口打斷,卻被一個低沉的聲音壓了下去。
田栩寧的手指輕敲在扶手上,眼神始終落在場中央,聲音卻淡淡的:「你剛剛的詮釋我沒法挑惕,但我們需要的是——『女』主角。」
那個「女」字被刻意壓重,像是一道界線,清楚地劃在他和眼前的人之間。
梓渝卻沒有閃躲。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回了一句:「我知道。」
聲音不高,卻在排練室的靜默裡顯得異常清晰。
副導演嘴角勾了勾,像是得到支持般,低聲補了一句:「是啊,不可能男扮女裝吧。」
燈光還照在梓渝身上。
他卻沒有退縮。
梓渝直直抬起眼,眼神近乎偏執,嘴角微微勾著,笑意淡得幾乎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那一刻,他沒有任何台詞,卻散發著「不認輸」的氣息。
像是在回應田栩寧:
——你不會找到更適合的人選。
偏偏這個模樣,又跟玥靜不服輸的性格一模一樣。
短暫的沉默裡,一旁的編劇終於開口了。
展軒坐在角落,一直靜靜觀察,這會兒忍不住笑了一聲,
語氣輕描淡寫,卻正好打破僵局:
「看來——我是不是該回去把劇本改一改?」
副導演一愣,眉頭更深了:「改?你是認真的?」
展軒攤攤手,語氣卻帶著一種篤定的冷靜:
「我很喜歡這個詮釋。排程內要調整,我做得到。至於方向嘛……同性的詮釋,其實我原本沒想過。」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梓渝,嘴角勾起來,「但現在這個時代,BL反而是個不錯的賣點。」
現場再次安靜下來,空氣裡卻多了一層新的張力。
展軒最後把話收得乾脆:「就看導演的意思了。」
沉默持續了幾秒。
田栩寧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楚落在所有人耳裡:
「為什麼道歉?」
場中一瞬間靜得只剩呼吸聲,副導演皺著眉,一臉驚訝與不解。
展軒微微抬眼,眼神裡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沒有出聲。
他比誰都清楚,這已經不是試鏡台詞的範圍,而是田栩寧故意拋出來的一道題。
而田栩寧的視線,牢牢鎖在場中央的少年身上。
他指尖輕敲桌面,節奏緩慢而清晰,像是在倒數,也像是在等待答案。
「那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是嗎?」
這一句,不在任何稿子裡。
那是他當年回應玥靜的話,沒有出現在試鏡台本裡,也沒有寫進出版的手稿。
——這是一道試題。
梓渝先是微微一愣。
那一句話,他在書裡從未見過。可當眼神一掠過田栩寧的神情時,他立刻明白了。 他抿了抿唇,短短的沉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即將為了下一句台詞做準備。
下一秒,他開口,聲音很輕:
「因為——對我來說你很重要,一直以來都很重要。」
語尾收得很緊,沒有多餘的情緒。
「而我卻在重要的人與夢想之間,選了夢想。」
場內再度靜下來。
田栩寧的眼神深了幾分,指尖在桌面上停住。
那一瞬間,時間像是被拉長。
燈光仍照在場中央,攝影機紅點靜靜閃著,卻沒有人開口。
——眼前的少年,確實理解了「她」。
她當年的回答是:「因為我讓最重要的人傷心了。」
沒有再繼續解釋,也沒有多說,只留下「分開吧」三個字。 多年以前的他,怎麼也無法理解,為什麼玥靜只能選擇其一。
良久,梓渝的聲線再次響起,像是把屬於自己的詮釋補了上去:
「夢想不會等人,我應該要抓住。」
他抬起眼,語氣很輕: 「但我知道你會等我。」
語尾收得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我不想拖著你……不想浪費你的時間,還有你的人生,畢竟我無法保證未來會怎樣。」
——那不是玥靜的原話,而是屬於梓渝對於玥靜的理解。
「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在意別的事情了。」
無力感——是梓渝自己對於玥靜的理解,卻正好銜住了那份情感。
場內靜得出奇。
田栩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
他的眼神沉了幾分,像是陷進一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
這一刻,他忽然有一種釋然的感覺。
原來——當年的她,並不是不愛,只是已經累到無法再解釋。
那句「分開吧」,並不是冷漠,而是把自己最後一點力氣,用在了了斷上。
無法處理夢想以外的事情,無法再承受任何額外的重量。
不是拋下,而是無能為力。
多年來他無法理解的裂縫,竟在這少年的聲音裡,慢慢拼湊出輪廓。
場內的空氣沉了一會兒。
田栩寧收回視線,重新坐正,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等通知吧,我會好好考慮。」
梓渝緊繃著的肩膀終於微微放鬆,唇角勾起一抹壓抑不住的笑意,
鞠了一躬,聲音乾脆而清晰:
「謝謝導演。」
燈光漸漸熄下,短短的一場試鏡,卻像在空氣裡留下一道尚未散去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