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獄門初探
城東署裡的監房，陰暗潮濕，鐵欄後面燈火昏黃，混合著霉氣與鐵鏽味。
高玉清攥著竹籃，籃裡裝著幾個饅頭和一小罐湯，手心裡盡是冷汗。她帶著三個孩子一路跌跌撞撞走來，心口像壓著巨石。
獄卒起初粗聲攔阻，說「不得探望」。高玉清連連叩首，額頭都磕破了皮，才換來一句冷哼：「只許送些吃食，不許多言！」
孩子們一見陰森的牢門，立刻縮到高玉清身後。博文哇哇大哭，聲音在走廊裡顯得格外刺耳。
鐵欄後，兩道人影並肩坐著。梁正滿臉憔悴卻仍挺直脊背，眼神冷然。許曼雲則靠著牆，面色蒼白，但眼神依舊溫和。當她看到高玉清與三個孩子，臉上忽然有光，像是燈火下的一縷暖意。
「娘——！」博雅猛地撲上前，緊緊抱住鐵欄，聲音哭得顫抖。博學用力揮著小手，眼淚也滾滾而下。博文則小手亂撥，哭得嗓子都啞了。
許曼雲隔著鐵欄伸出雙手，指尖顫抖著撫過孩子的髮絲。她強忍淚水，聲音卻平靜：「乖，不要怕，娘在這裡。」
梁正咬緊牙關，目光望著孩子，眼裡卻盛滿淚光。
高玉清顫聲開口：「太太，孩子們哭得日夜不安……家裡錢還剩一些，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拿出來打點，求他們放人？」
話一出，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不敢直視。隨即又小心翼翼補了一句：「要不要通知南充許家？或許能幫上一幫。」
許曼雲卻立刻搖頭，語氣堅定得異常：「切勿！這事不會那麼快結束，若驚動許家，恐怕要連坐牽連。」
她又道：「錢要花在刀口上，別往監獄這深坑裡丟。孩子要吃飯，要長大，你記住，孩子比任何事都要緊。」
許曼雲望著高玉清，目光沉靜卻帶著無可動搖的力量。
梁正沉默良久，低聲道：「高姐，辛苦你了。」他的聲音裡有壓抑的哽咽，又轉頭對三個孩子道：「不需要擔心父母，我們自會好好的！你們三人切記要好好聽話，還有，學業不可荒廢。」
三個孩子哭著點頭。
許曼雲緩了緩氣，開始一一交代：「博雅，你是長姐，你要幫著高娘照料兩個弟弟，知道否？」
博雅點點頭，緊緊握著娘親的手。
許曼雲又看向老二：「博學你最淘氣了，總是不肯安分，以後不許這樣不聽話了，知道嗎？」
博學哭的一蹋糊塗，只能一個勁的說好！
許曼雲又轉頭對高玉清說：「高姐，博學性子拗，要多費心，要盯緊，別讓他學壞了！還有博文身子弱，定要格外照顧他。」
她說到這裡，手在鐵欄上緊緊攥住，指節都發白。
「高姐，這三個孩子，就交給你了。你不只是看顧他們的吃穿，你要幫我把他們養成有骨氣的人。」
高玉清聽得眼淚止不住直落，伏在地上哭道：「太太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會護好三個孩子的！」
許曼雲伸手抹去眼角的淚，聲音低下來：「還有幾件事，你要記牢。銀元分作幾包，別一次全拿。菜地要勤照，孩子們也該學著幫忙。天冷時，先給孩子添衣。書房裡的書，要選能懂的給他們讀，別讓他們糟蹋。還有——凡事低頭，少與人爭，這世道，不容我們抬頭。」
她語速不快，卻字字落在高玉清心上，像把釘子一樣打進去。
說完，她忽然補了一句，聲音極輕：「甕裡的酸菜，要常翻一翻，才不會壞。」高玉清愣了愣，只覺得話有些奇怪，但立刻點頭記下。
臨別時，許曼雲壓低聲音道：「高姐，若日後我和梁正被分開關押，你記得要先來見我，再去見他。」
高玉清怔住，眼神裡閃過一絲明悟。她明白，梁正耿直，不會轉圜言語；唯有太太能把真正的交代藏在話裡。她重重點頭，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
獄卒不耐煩地催促：「時辰到，走吧！」
孩子們哭喊著伸手想抓母親的衣袖，卻只能隔著鐵欄空撲。博雅喊得聲嘶力竭，博學滿臉淚水，博文哭得直抽噎。
許曼雲咬緊牙關，不再流淚，只不停對孩子們揮手，聲音溫柔卻堅定：「要聽高娘的話，乖乖長大。」
梁正一言不發，雙目緊盯著三個孩子，直到他們的身影被獄卒驅趕著退到黑暗走廊盡頭。
走出牢門時，夜色沉沉，風裡帶著寒氣。高玉清背著博文，拉著博雅和博學，腳步沉重。孩子們哭得聲音啞了，她自己也早已淚流滿面。
可她心裡卻死死記住那句話，「這三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