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蒂莫西》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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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撇開那些,你自己還想不想待在台北呢?還是台北對你來說,真的只剩下痛苦了?在那天之後,我和阿布沒有互相聯絡,也沒有噓寒問暖。

我想著這些事,心不在焉地吃著飯。我夾起一塊和牛正要吃時,突然發現那盤裡面有一小片塑膠。

「啊。」

「怎麼了?」詠學問。

「沒什麼,就是有一片塑膠……」我本想說挑掉就好,結果詠學媽媽一聽,立刻把那盤拿到廚房,告訴幫傭這根本不能吃了,請他們處理掉。我停在半空中的那塊和牛,偷偷找機會放下。

「不要吃了,那個都塑化劑。」他說。

於是我們改吃剩下的菜。

飯後稍微看個電視,就和詠學回他房間,在他洗澡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跳出一個訊息,一個女生的訊息,我不禁臉色發白。

那個訊息的內容很明顯的是感謝邀約的文字,但未免過於討好與可愛。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的顫慄感使我呆坐在床邊,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只是拿著浴巾忘了自己的行動。

我的幸福要離我遠去了嗎?但那是幸福嗎?我該問他?還是任由他們發展順勢分開我們?這樣的話我就能夠得到釋放?我怎麼能用釋放這個詞呢?我是這麼努力……我該假裝不知道嗎?

而詠學,從洗完澡到穿衣、吹頭髮、用手機都沒顯現出一絲不安,總是從容、淡定,然後打開youtube滑手機。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那個女人或許在他心中連漣漪都沒泛起。我想著,安撫好自己,也不動聲色地做平常的事,那天晚上我們聊天聊到我差點忘記那個女生的存在了。但接下來幾週的相處,又使我想起她了。


我並沒有太多的嫉妒與猜忌,因為阿布,我更多的是思考著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想著想著,卻不禁怨恨起自己的廉價。為什麼總是非得藉由男人去彰顯自己的重要與存在呢?


但是如果沒有阿布的話,我一定困在女人的枷鎖裡為難女人。我在自己房間裡,用力捶打枕頭,捶打自己無法鍛成金的內面。


四月在陽明山都有海芋季可觀賞。我和詠學去知名的M農莊賞花,山上稍微冷冽的氣溫與時不時透出雲層的陽光,是很適合賞花的天氣。我們在門口買了門票與一束最鮮美的海芋進去,海芋白白的花瓣就像肥美的果實。經過石子鋪成的羊腸小徑後終於看到大片的海芋花田,海芋像喇叭的口,像是承載著什麼被玩弄的悲傷,看似章亂卻又整齊地朝著天空開放,一體成形的結實花瓣沒有附著任何髒污。我抱著那束海芋在拍照用的鞦韆坐下,詠學站定位幫我拍,我忽然 瞬間閃過了一個念頭:他會再來一次嗎?


還是跟我是第二次了?

「換我幫你拍吧!」我說。他拒絕了,好吧,你總是不愛拍照,我告訴自己。

我們拍了照片、也差不多看完整個農園,於是便一起去吃午餐。

午餐的餐廳門外種滿了鮮花。美人蕉、四季秋海棠、皋月杜鵑此起彼放,在門外的小徑上、一個不適合對話的清冷小徑,我卻突兀地開口,令我都丟臉了起來。

「你是不是來過了?」

「沒有來過。」詠學說,我可以感受到這句話是真實的。

「但我覺得你已經看過今年的海芋了。」我說。

「我跟你是第一次看。」這句話我也相信是真的。

但是,在跟我看之前,又跟誰看過了呢?我思忖。內心浮現阿布衝浪的身影。我們走去停車的位子時,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如果你來過了,為何不直接跟我說呢?」

我們隔著車子,他站在駕駛座那側,戴著橘色墨鏡說:「我沒跟你來過啊。」這個回答,深掘出我心中一塊窟窿。

然後上車,這完全是不適合對話的情景。於是我們很有默契的沈默到我家路口時才開口。

「你沒跟我來過,但你跟別人來過了吧?」我率先開口。

「……」

我想這就是碎裂的開始。

成年人的碎裂是否也是無聲無息的?我很想知道。

「……如果你有其他人,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呢?」你知道我不會跟你鬧的。我很想這麼保證,但又沒有依據。

「我沒有其他人。」他開口,「我只是覺得很怪了。」

「我不懂。」我說,我真心不懂。

「我覺得跟妳待在一起的時候很怪,不是正常人會有的相處模式,我跟別人在一起,我才知道正常是怎麼樣。」

「妳都不曉得妳很阿諛奉承嗎?」

「……什麼鬼啊?」我的心思被發現,顯露而堂皇,但我極力鎮定。

「我怎麼可能?」我詫異,「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我雖這麼說著,但是那微弱的聲音,顯示了一切。

「妳真的喜歡我嗎?」

在車子臨停的滴答聲中,沈默吞嚥了空氣,我們兩人的背脊,都淋下了猝不及防的冰冷。

「……再怎麼樣,你都應該跟我分手了再去找別的女生。」我不甘示弱地講出這些話。他手的餘溫,也漸漸下降。

「我能感覺到妳不一樣,雖然很細微,但我能感覺到我們都跟原本不一樣了。」

「我哪裡變了?我一直都是如此。」我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妳只是想要有人依賴而已。為了依賴什麼都可以做,但是妳不想負責任,妳不想負起承擔另一個人生命的責任。」

他就像定格一樣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而我發現,我也承擔不起。」他最後說。

「所以才劈腿?」

「我不覺得我是劈腿,因為妳在我心中一直是很重要的存在,我只是還在思考這個重要對我來說該放在什麼位置。」

「搞什麼…..所以就合理化你去找別人?」

「……我沒這樣說。」

我甩開他的手,他自始至終不願承認自己犯了錯。而且,更糟的是,他令我想起大學那個男友說的話:

「我喜歡妳,我也喜歡她。」

為什麼喜歡可以如此被分裂?如此不衝突?

「你為什麼當初要答應跟我在一起。」我問。

「我喜歡的是原本的妳。」他說,而這句話徹底惹怒了我,也羞辱了我。

我腦中頓時浮現一切忍耐的畫面。

「妳覺得妳是喜歡我的嗎?」

我感覺胸口有什麼破掉了,而他正在挖掘。

「這個年紀,喜不喜歡、愛不愛大致上都分得清楚了哦。」他說。

「那你回答我啊?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我低著頭,避免與他視線相對。而他手指粗糙的觸感與掌紋與此同時愈發清晰。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再進入一段關係的話,自己會不會又是和以前一樣。」

「結果又和以前一樣對吧。」我下結論。

「……」半晌,他才回應:「兩個人在一起,就會變得想要擁有對方,你看,我們現在吵架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說,「可是這樣只是破壞感情而已。」

「想要一個人變成自己的,這種佔有會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問。

「我想說的是,想要對方是自己所有物的想法會讓我們變得痛苦,這樣的話,妳會失去自由,我也會失去自由,所以我們會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他說,「變得厭倦彼此。」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說完就下車,他趁機補一句:「或許妳該想想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本要關門,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回嘴:「你算什麼來給我指教?搞不清楚自己心意,利用別人確認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不覺得很卑鄙嗎?」

關上車門,再狠狠關上鐵門,關掉這段關係。

關掉他的鬼話連篇。


我們結束了。

毫無慰問、沒有儀式地結束了。

踩著階梯上樓時,我其實也知道,我也是卑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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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 Demi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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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可能沒有解藥。但是有其他神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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