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得玉堂悠悠醒轉過來時,自己已經是躺在床上,身上穿著的貼身衣服,已然是換過的。
玉堂感到背部疼痛、全身乏力,張家護院的掌力所至,似乎穿透了玉堂的五臟六腑,使得他即便是呼吸都倍覺吃力。玉堂一個轉頭,就見到大哥白金堂,正躺在自己身邊沉沉地睡著。
「你醒了」文秀正坐在床沿,她淺笑溫言道:「正好,也該喝藥了。」文秀輕輕扶著玉堂坐起身,之後便拿起預先放在床邊的湯藥,用湯匙慢慢地送入玉堂的口中。玉堂渾身沒什麼力氣,臉上沒有血色,此時他最關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傷勢:「姑娘,我昏迷了多久?」
文秀笑著回說:「一天一夜,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玉堂最關心在意的是大哥的傷勢,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白金堂,憂心地問文秀:「我大哥都沒有醒過來?」
文秀見玉堂如此擔憂大哥,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救錯人,她笑說:「你放心,你大哥的傷勢不嚴重,他醒過幾次,吃了些東西又睡了。倒是你的傷比你大哥嚴重多了,幸虧你勉力支撐著。」
玉堂直到這個時候總算是放心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心想自己跟大哥果真是死裡逃生,這一次真是多虧了這位萍水相逢的姑娘。
文秀說道:「我餵你喝一些粥吧。」文秀從桌上端來了一碗粥,白色的米粒間雜著青蔬、野菇和肉末。
玉堂吃了一口,這碗看似普通的粥竟然特別地好吃,讓胸口劇痛的玉堂因此有了些食慾。
玉堂在吃了半碗粥之後,漸漸恢復了些體力,他問道:「姑娘可知在下的名字?」他心想自己的大哥既然醒來,應該會告訴文秀。
果不其然,只聽見文秀說道:「你是二弟白玉堂,那是你大哥白金堂,你大哥已經告訴我了。」
玉堂很想知道佳人芳名,他十分客氣地詢問:「那……敢問姑娘高姓大名?」
文秀笑得十分靦腆,她輕聲說道:「我……我姓程,程文秀。」
玉堂在心裡默念著:「文秀,文雅秀麗,果真是人如其名。」
既然已經脫離了險境,玉堂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笑著問道:「文秀姑娘,在下這一身衣服……?」
文秀笑著回答:「你的衣服上頭都是血,我替你換了一件,你現在穿的是我爹的舊衣服,他不常穿,應該不要緊的。」
玉堂點了點頭,恢復了原本愛促狹的性格,忍不住問道:「文秀姑娘,在下身上的衣服……是妳……替我換下來的?」
聽見玉堂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文秀雪白的臉泛起一抹淡淡的紅霞。
平日在醫館裡,程大夫只讓女兒為一些婦人、小孩問診看病,女兒還是未出閣的大家閨秀,雖說行醫救人是好事,但男女之防可不能不顧忌。偶爾也有一些登徒子、好色之流假藉著看病的因由,跑來醫館要求文秀親自診治,但都被程大夫給擋掉了,懷安醫館程善為大夫的醫術在江南一帶頗負盛名,倒也沒人敢上醫館生事。
正因為如此,文秀雖然是自幼習醫,但也從未見過赤身露體的男子,如今為了替玉堂施針、放出毒血,文秀不得不脫去玉堂的衣服,想想自己是大夫,看見病人赤身露體也屬平常。
但此時文秀卻沒來由地害羞起來,她不敢直認自己看到玉堂的身子,嚅囁地回說:「是,不過……我……什麼都沒看見!」
玉堂語帶疑惑地問道:「什麼都沒看見?」同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玉堂看著文秀緋紅的雙頰,原本清雅秀麗的臉龐更顯得紅艷動人,這讓玉堂心中怦然不已,心想:「這小姑娘的臉皮真薄,動不動就臉紅,不過,她的模樣更美了。」
不知為何,玉堂就愛看文秀受窘害羞的模樣,他可不肯輕易放過這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難道姑娘是閉著眼睛,幫在下脫衣服、換衣服的嗎?」
文秀聽出玉堂想問的是什麼,她心中有些不豫:「這人的心思真壞。」
文秀的臉皮薄、不擅言詞,平時見過的男子不是家裡人,就是醫館的病人,而病人可不敢說話欺負大夫,文秀忍不住繃起一張俏臉,嚴峻地回道:「你背後為毒掌所傷,我是為了醫治你的重傷,為你施針、放掉毒血,才不得不脫下你的衣服,我……我沒有想到要看見什麼。」
「所以,我光著身子的時候,妳是什麼都看見了?」玉堂眼神狡獪地說著,他想要看看這位斯文的姑娘要如何應對。
文秀心中一急,話就說得支支吾吾:「我……我是大夫,你是病人,看見……你的身子,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玉堂「哦」地一聲,他故意語帶輕佻、調笑說道:「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在下的身子姑娘看也看過、摸也摸過,這該如何是好?」玉堂裝作低頭沉思了一番,接著就笑說:「在下尚未娶親,身世清白,家境也還算殷實,若是姑娘不嫌棄,在下返家之後,立刻就請媒婆上門提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玉堂當然明白嫁娶之事不可能這樣隨口說說就能成真,他之所以會有如此一說,一半是因為少年心性,喜歡逗弄小姑娘,而另一半則是因為內心深處,還真的希望能夠娶到像文秀這樣溫婉善良的好姑娘。
聽到玉堂越說越不像話,文秀心中更覺羞惱,最讓她感到氣憤的是,自己明明是位大夫,可眼前這個病人卻只注意到她的容貌,不但不敬重她的醫術,竟然還出言調戲,文秀怒道:「我是大夫,是為了替你治傷,才會看你身子,又不是……又不是喜歡你,誰說……誰說要嫁給你了?你……你說話輕薄,好沒道理!」文秀緊蹙著眉、噘著嘴,又急又氣,她心中滿是委屈,一時之間竟然哭出淚來,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著。
玉堂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個敢握刀刮骨療傷的大夫竟能說哭就哭,玉堂忘記自己身上的傷痛,他勉力坐直了身子,對著文秀作了個揖:「文秀姑娘,是在下不好,在下只是隨口說句玩笑話,絕無惡意,玉堂向妳賠罪,請姑娘別生氣。」
文秀緊抿著嘴,神色相當嚴厲,她是真的生氣。文秀收拾了碗、站起身來,別過頭走向桌子,之後放下手中的碗,背著玉堂伸手用袖子輕輕抹去眼中淚水,她不想再跟玉堂說話。
文秀的舉動,讓玉堂沒來由地一陣心疼,他心中暗罵自己:「白玉堂你這渾人,好好地跟姑娘談心不行嗎?淨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惹姑娘生氣。」
人說醫者父母心,玉堂想到了大夫聽到病人喊疼,多半都會關心在意。
「唉唷!」玉堂故意大喊了一聲。
果然,文秀立刻轉過身來又走回玉堂身邊,語帶關切地詢問玉堂:「怎麼,傷口疼麼?」文秀的臉上還留著淚痕。
此時就算不是十分疼痛,也得裝出十二分,玉堂緊緊用手按住了胸口、假裝呻吟著:「唉……也許……方才為了向姑娘陪不是,使勁坐直了身子,牽動了胸口,是有些……有些疼痛,不過不要緊的,過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文秀趕緊扶著玉堂躺下,輕輕舉起了玉堂的手,細細地為玉堂把脈,臉上不見嗔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關懷,隔了一會兒文秀放下玉堂的手,淺笑溫言說道:「請放心,沒什麼大礙!白二爺你再睡一會兒吧!晚一些我再進來看你們!」文秀取走了碗、退出了房間。
玉堂見文秀終於不再生氣,心裡總算是放心了。接著玉堂斜眼看著沉睡的大哥,冷冷地說道:「別裝啦!早知道你醒過來啦!」
金堂立刻坐了起來,興奮地追問著:「二弟,這就是你在客棧門口遇見的那位姑娘吧?人長得漂亮,醫術高明,心地善良,脾氣又好又溫柔,真是難得啊!這麼好的姑娘,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玉堂沒好氣的說著:「把握什麼呀!大哥你別忘了,咱們倆可是潛到人家家裡來的,人家姑娘不會把我們當賊看嗎?」
金堂想了一想:「這倒是!待會兒我替你好好跟姑娘解釋解釋!」
玉堂認真說道:「大哥你別胡鬧了,這位姑娘臉皮薄,你可別像我剛才一樣,又把人家給惹哭了!」
金堂哈哈笑了出來:「二弟你愛耍貧嘴啊!遇到這樣實心眼的姑娘,你可得收斂啦!」
玉堂的臉不由得熱了起來,是啊!這位文秀姑娘真的與自己以往見過的姑娘不一樣!
玉堂的傷確實不輕,身上仍然發燙,他精神不濟、總是在醒醒睡睡之間,他醒時一睜開眼總能看見文秀。有時文秀忙著張羅大哥的飲食、有時忙著替自己跟大哥熬湯藥,不過大多數的時候文秀總是埋首振筆疾書著。
不知為什麼,玉堂只要看到文秀,背上的傷似乎也就不是那麼痛了,文秀的身影讓玉堂的心寧定了許多,好像只要有她在,自己就可以安心休養,什麼事都不用擔心。玉堂就這樣又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玉堂昏昏沉沉之際,朦朧中還見到了文秀身邊的小丫鬟琴兒,他看到琴兒與文秀的爭執。
琴兒指著小姐床上的兩個大男人,大呼小叫地嚷著:「小姐,妳不能留著兩個大男人在妳的屋裡的!這……要是傳了出去,往後還有誰敢娶妳啊?」
文秀急忙叫琴兒安靜:「妳輕點聲,妳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琴兒還是不放心,她接著又說:「這……要是被管家聽到他們的聲音,一定會跟老爺說的,老爺知道了倒也罷了,夫人要是知道了,她會罰妳不准離開房間,說不定還會像以前一樣,拿藤條抽妳的!」
玉堂聽了有些後悔,不該帶著大哥進到文秀的閨房內,可要不是遇到文秀,他兄弟倆恐怕難逃死劫!昏沉沉的玉堂心裡想著:「怎麼她的娘親真捨得動手打她嗎?」
一旁的大哥白金堂聽了,趕緊低聲說道:「兩位姑娘請放心,在下兄弟二人絕不敢為姑娘添麻煩,咱們就安安靜靜地待著,絕不多說話,只求姑娘收留咱們,等我兄弟倆傷一好,立刻就走!」
文秀心腸軟,她見白氏兄弟身上都帶著傷,尤其是玉堂,背上中的那一掌,足以要了他的性命,此時的玉堂都還是昏迷不醒!
文秀溫言安慰著琴兒:「妳聽,這位白大爺已經說了,他們兄弟倆安安靜靜躺著養傷,不會多說話的。琴兒別擔心,我爹跟二娘沒這麼快回來,我想等他們回來了,這兩位爺的傷也就好了!」文秀摟著琴兒,軟言懇求著:「琴兒,我這是救人,是在做好事,妳得幫著我才行。」
琴兒眼望著自家小姐,神情十分無奈,她轉而對著金堂威脅說道:「你可別打什麼歪主意,你們要是敢動我們家小姐一根汗毛,我……我就大叫,讓管家進來抓你們去衙門!」她倒忘了自己剛才還在擔心,管家會聽見屋子裡有男子的聲音呢!
琴兒十分不放心地說道:「不行,小姐,今晚開始,我就在這兒陪著妳,妳睡在長椅上,我就在妳腳邊打地舖,我保護妳!」
文秀笑著向琴兒點點頭,有琴兒陪在身邊,文秀也的確是壯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