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等待文秀梳妝打扮之際,葉二娘命人重新整治了酒菜,親自陪著玉堂飲酒閒聊。
葉二娘敬了玉堂一杯酒,陪笑說道:「金大爺方才出手救了我們畫眉姑娘,還立刻點了畫眉姑娘做陪,看來大爺您是真的看上畫眉姑娘了!」
「她不是畫眉,她是我朝思暮想的文秀」玉堂心裡想著!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心裡盤算著要如何帶著文秀平安地離開天香樓。葉二娘接著又說:「大爺您方才看見我讓人狠狠地毒打畫眉,您心裡一定是覺得心疼,對吧?可是大爺,您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啊!畫眉可是我花了大把的錢買回來的,我可不是拐騙良家婦女的無良老鴇啊!這丫頭我買了回來,她竟是不從,還趁人不注意偷跑了,您說我能不把她追回來嗎?我能不狠狠地打她一頓嗎?我要是不立立威,我這兒這麼多的姑娘,要是每個姑娘都有樣學樣,那我該如何是好啊?」
玉堂問道:「妳是說,這姑娘是妳花錢買回來的?」
葉二娘接著說:「可不是嗎?我是做正經生意的,我這兒的姑娘可都是家裡人畫押賣斷、有賣身契的,我不會去拐騙好人家的女兒的,這丫頭確實是她家裡人,把她賣給我的呀!」
玉堂不敢相信:「她家裡人?」
葉二娘言道:「不錯,是她的二娘!」
「她二娘!」玉堂聞言大吃一驚,玉堂依稀記得文秀的二娘對她並非十分疼惜,但玉堂怎麼也想不到文秀的二娘竟能狠心賣了這樣好的女兒!
只聽著葉二娘說:「是啊!她二娘說,這姑娘的爹剛過世了,家中欠了一筆債,除了賣掉女兒來還債,她二娘也無法可想,我跟她二娘算是舊識了,她二娘知道我不會無故虐待姑娘,所以就把女兒賣給我,也算是讓女兒的日子好過些!」
原來文秀的爹爹過世了,沒了老父的保護,文秀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玉堂越聽越氣,心裡恨不能立刻找到文秀的二娘、親手殺了那個女人。
玉堂心中還懼怕著另一件事,他藏住自己的擔憂,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畫眉姑娘,接過客了?」
「沒有!她到我天香樓還不到兩天,就逃跑了!」說到逃跑,葉二娘語氣裡盡是不悅!
玉堂暗暗鬆了一口氣,在玉堂的心裡,文秀不論如何,都還是當初那個搭救自己、善良端靜的文秀,只是,畢竟是自己的心上人,玉堂終究還是會在意著文秀是否仍是清白之身。
只聽葉二娘說道:「這姑娘的性子確實是剛烈,她看起來嬌弱斯文,但脾氣執拗,好言相勸、威逼恫嚇都沒有用,你跟她說擰了,她就尋死尋活的,居然還膽敢逃跑。我這次抓了她回來,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了,勸不聽就用騙的,妓院裡可不缺迷藥,我迷暈了她,她還能不任由我擺布嗎?」
玉堂聽了暗暗心驚:「天幸讓我找到了文秀啊!」
葉二娘說的起勁了,越說越是興奮:「大爺,現在可好了,這畫眉好福氣,遇到您這麼英俊瀟灑的少年爺們看上了她,她就不用伺候那些老眼昏花、臭氣熏天的老頭子啦!」
說到此,葉二娘笑得淫穢:「我替大爺驗過啦!畫眉這可是第一次呢!大爺待會兒,別使太大的勁兒,可得要懂得憐香惜玉啊!」
玉堂聽罷登時感到臉上發燙,直熱上了耳根子,一臉的不知所措。
葉二娘還是講個沒完沒了,她看了玉堂的表情,微微冷笑著:「金大爺,您可別告訴我,您這是第一次啊!我看您這一身裝扮,您肯定是慣走江湖的,您可別說您沒見過世面、不懂得男女之事啊!」
「男女之事?」玉堂想起自己十七歲之時,大哥金堂就曾瞞著大嫂,偷偷帶著自己逛過妓院。金堂特意為二弟選了個齊頭整臉、懂得風情、年約三十左右的歡場老將,大哥說了:「咱們不是來挑媳婦兒的,不必找那十幾歲、花容月貌的雛兒,二弟,大哥是帶你來見世面的。」金堂靠在二弟的耳邊低聲笑說:「過了今夜,你就是真正的男人啦!」當夜玉堂第一次領略了「男女之事」,妓女收了金堂豐厚的賞錢,著實認真地指點了玉堂;當然這番指點可不只是口述而已!
玉堂是正值血氣方剛的壯年男子,男女之事他也懂得,只是今晚做陪的姑娘是自己的心上人,這箇中滋味可真有些五味雜陳,到底自己是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呢?玉堂當然不會把文秀當做青樓妓女蹧蹋,但想到待會兒陪著自己的是文秀,玉堂的心中仍是不免心動!
玉堂對文秀是一見傾心,但他想要的可不是床上的露水歡愛,玉堂希望的是像夫子教過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得遇一生摯愛,長相廝守、共老白頭,玉堂真心希望陪著自己共度此生的人就是文秀;比起文秀的身子,玉堂更渴望得到的是文秀的心!
葉二娘見玉堂默然不語,她可不知玉堂的心中經過了多少起伏,二娘仍是自顧自地說著:「金大爺,跟您說了這麼多,我如今不妨就直說了,畫眉姑娘人長得果然是標緻,我葉二娘是開門做生意的,可我開的可不是善堂啊!畫眉姑娘可是我院子裡的搖錢樹啊!三貞九烈的婦人我也不是沒見過,但到後來又有那一個不從的?我讓姑娘們吃得好、穿得好,強過她們嫁到貧窮人家整天吃苦受罪地,畫眉縱使再剛烈,我也有辦法叫她乖乖聽話的!今天大爺您在地窖裡救了她,也算是你跟她有緣吧!我猜想您現在心裡一定打著要拐帶她逃走的主意是吧?」
玉堂心中一驚,他抬眼看了葉二娘,這老鴇竟是如此精明。
葉二娘接著又說:「大爺您要是當真看上了畫眉,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葉二娘也不是不懂風情之人,但凡事總有個價錢的,大爺您要是出得起好價錢,畫眉自然是可以歸您所有,但是大爺若是想用強搶的,我葉二娘可也不是好惹的!」葉二娘一邊說著、嘴角一邊冷笑著!
玉堂總算是聽懂了葉二娘的意思了,看來不用重金,今日恐怕是很難帶著文秀平安離開了!玉堂試探地問著:「依二娘之意,若是想要替畫眉姑娘贖身,價錢又是多少?」
葉二娘笑得十分奸詐,她媚笑說著:「那金大爺,您又肯為畫眉姑娘出多少呢?」
玉堂不語,他明白了葉二娘的意思;葉二娘看出玉堂很在乎文秀,她在等著玉堂說出一個令她滿意的價錢!
葉二娘知道先小人、後君子,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開了,她笑一笑、站起身來躬身行禮:「好了,畫眉姑娘應該也快到了,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燭夜,這屋外我為您安排了許多好手,替您看守門戶了,今晚別說是畫眉了,就算是隻蒼蠅也別想輕易飛出去!」二娘真正想要說的是:「誰都別想不費一文錢、偷偷地抱走我的搖錢樹!」
葉二娘嬌笑著,轉身離去,正要帶上房門之際,只聽著二個大漢架著文秀正往廂房走了過來。二個大漢在文秀兩側,緊緊扣住了文秀的手臂拖著她往前,文秀一邊哭、一邊抗拒著想往後退,但文秀一個弱質女子,又怎能抵抗得了二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呢?
其中一名大漢對文秀叫罵著:「還不走!還想討打嗎?」
玉堂聽著心中不忍,但此時還不宜出手,他希望能帶著文秀好好地全身而退,非到必要他不想展示武功、驚動到官府!
只聽著葉二娘笑道:「金大爺,您的畫眉鳥來啦!」
二名大漢硬是將文秀給拉了進來,其中一名使勁一推,就把文秀往玉堂身上推了過來,大漢隨手將廂房門帶上,屋子裡只剩下文秀與玉堂。
玉堂穩穩的接住了文秀,但文秀就像是觸了電似的,立刻推開了玉堂,自己從玉堂的懷中掙脫出來。
文秀的雙眼渙散、滿臉的淚水、神色既驚且懼,她全身顫抖著,後退的同時,眼睛緊緊盯著玉堂,搖著頭、嘴裡反覆說著:「我不是,我不是……不是這裡的姑娘,不是的,我不是這裡的姑娘!」
玉堂從未見過文秀這樣,以前那個柔美秀麗的好姑娘竟被折磨得心神俱失。
玉堂心疼著、軟言柔聲說道:「姑娘不識得在下麼?」
文秀對玉堂的話沒有反應,她完全認不出玉堂,仍是搖頭、顫聲重複說著:「不要,你……不要過來,我不是這裡的姑娘,你別過來!」
「文秀早把我給忘了!」玉堂有些失望,但眼前文秀若是認不出自己,不願跟著自己走,兩人又該如何脫身、離開天香樓?
玉堂此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只能先安撫文秀的恐懼,玉堂依舊軟言說著:「姑娘,妳先坐下,吃些東西,妳放心,在下絕不會傷害妳的!」玉堂想起文秀被打得渾身是傷,柔聲問道:「姑娘身上的傷……很疼吧?葉二娘讓人為妳敷過藥了嗎?」
文秀看著桌上滿是點心、小菜,她不敢吃、也不想吃。此時卻有另一樣東西吸引住文秀的目光:一把匕首,一把出鞘、明晃晃的匕首就放在桌上!文秀心中有了主意,她的眼睛依舊盯著玉堂,深怕玉堂會衝過來對自己意圖不軌,同時文秀慢慢地走向放置匕首的桌邊,假意想要坐下來吃東西。
文秀看著桌子,再抬頭看了看玉堂,就在一瞬間,文秀立即出手拿起了匕首,緊緊握住,刀鋒抵住了自己的脖子,瞪視著玉堂。
玉堂大吃一驚,他萬料不到文秀會如此大膽,竟然敢奪刀以死相拼,玉堂著急嚷道:「文秀姑娘,這刀子鋒利無比,當心別劃傷了自己,快放下刀,我是白玉堂啊!妳忘了兩年多前,妳救過我跟我大哥白金堂,我是絕不會傷害妳的!」
文秀現在一心只想護衛自己的清白之身,她不記得眼前這個男人,也對「白玉堂」三個字毫無印象,她想到自己是無法逃離天香樓了,就算躲過了今日,明日又該怎麼辦呢?自己最終是躲不過被逼為妓、忍辱偷生的下場,既然生不能選,那麼就用死來求得解脫!
文秀流著淚,神色突然變得堅毅不屈,她語氣十分果決:「你告訴二娘,程文秀絕不會聽人擺布,我寧可一死,維護我的清白之身,絕不願茍活於世,任人蹧蹋!」言罷,竟真的用力使勁,將匕首橫劃過自己的脖子。
與此同時,玉堂不敢遲疑,他衝過去,左手用力向外奪刀,右手順勢接住已然受了刀傷、身子軟癱的文秀,玉堂大喊:「來人哪!快來人哪!」
文秀負痛,嘴裡仍是嚷著:「我是絕不會從你的!我不是這裡的姑娘,絕不是!」
文秀這下子突如其來地舉刀自盡,讓玉堂措手不及,玉堂心裡盤算好的計畫全被這瞬間巨變給打亂了方寸!一時之間文秀立刻血流如注,玉堂慌忙扯出自己身上的汗巾,層層緊緊地包裹住文秀的傷口!
玉堂一直呼叫著:「文秀,文秀妳撐著,我立刻為妳找大夫醫治!……快來人哪!」
屋外天香樓的僕從、護院聽到玉堂的喊叫聲,開門衝了進來。這時早已有人通報二娘,二娘也立刻趕來,她見到躺在血泊中的文秀,也是驚異萬分。二娘猜想這位金大爺應不致會因為文秀不從,惱羞成怒而痛下殺手,她認為定是文秀過於剛烈,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奪到了刀,引刀自盡。
二娘不想生事,也不想惹來官府上門,她斷然說道:「來人哪,把這半死不活的丫頭抬起來,帶到後山上,埋了她!」
玉堂不敢置信,這老鴇竟是如此狠心:「且慢,二娘,這姑娘還活著,這是一條人命啊!妳應該趕緊找大夫替她醫治!」
二娘冷笑道:「金大爺,我這可是為了您著想啊!你想想看,你是外地人,進了妓院叫姑娘,這姑娘卻死在你屋子裡,大伙兒會怎麼想?大家定會認為是你威逼姑娘,姑娘不從,你就一刀殺了她!」
玉堂忍不住怒喝道:「妳一派胡言!」
二娘接著說:「我一派胡言?你是外地來的,而我卻是本地天香樓的老闆,這地方官與我相熟,您想縣老爺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你這個外地人呢?」玉堂登時語塞!
二娘又道:「金大爺,別如此看不開啦!就當這姑娘與您無緣吧!這姑娘的事您就別再插手了!您是來花錢找樂子的,我另外為您挑一位貌美的姑娘也就是了!」
玉堂當然不能讓文秀就這麼死了!眼前文秀性命懸於一線之間,若是不儘快為她找大夫醫治,文秀恐怕將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玉堂無暇多想,他放下文秀,站起身來,自隨身包袱中拋出一包東西擲往桌上,是一包布囊。
玉堂冷冷地說道:「二娘請看!」
二娘上前打開布囊一看,裡頭裝的是銅錢,她疑惑地問道:「金大爺這是何意?」
玉堂說道:「這裡頭是一千文錢,我身上就只有這麼多,我要為她贖身,妳立刻派人,跟我一起帶著這姑娘去找大夫!」
一千文錢確實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二娘不想顯得自己賺到了,尚自沉吟思索著。
玉堂不信這老鴇竟不肯放人,他厲聲怒道:「葉二娘,贖金我已經拿出來了,我也不管妳是賺是賠,今天我定要救這姑娘離開,用錢還是要用刀子我都無所謂。但要是這姑娘終究還是救不活,我向妳擔保,我定會回來放把火燒了妳的天香樓,再親手剮了妳葉二娘,我說得到就一定做得到!到時妳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一旁的何忠走近二娘,低聲勸道:「二娘,這位大爺願意拿錢出來為這個半死不活的姑娘贖身,就再好不過了,咱們是生意人,犯不著跟錢過不去啊!更何況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姑娘若是此時趕緊找大夫,說不定尚有活命機會!二娘妳就收下贖金,放了這姑娘吧!」
二娘極是信任何忠,當下便不再多想,她遣人去取了一個木匣過來,用自己隨身帶著的鑰匙開了鎖,找出了文秀的賣身契,交給玉堂。
玉堂仔細一看:上頭寫著「程文秀」三個字、價金五百文,畫押賣出的人是程劉氏,果真是文秀的二娘,只為了五百文就把文秀給賣了!
玉堂想起了文秀的玉珮:「還有,叫那劉和把這姑娘的玉珮交出來!」
二娘一臉的詫異,她看著何忠,此時何忠已然認出了玉堂正是在客棧裡曾經見過的男子,沒想到玉堂竟一路跟著自己與劉和找到了天香樓。
何忠向門外的劉和招了招手:「劉和,快進來!」
劉和進了屋內,何忠言道:「快將這姑娘的玉珮拿出來,這位大爺知道你拿了玉珮啦!」
劉和非常驚訝,但看看眼前的情勢,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懷中拿出玉珮、交給玉堂!
二娘冷冷地說道:「金大爺請自便吧!二娘不送了!」說罷拿了桌上的一袋錢,轉身對何忠交待了幾句,便即離去!
所有僕眾各皆散去,獨有何忠留著,何忠對玉堂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大爺,我知道鎮上有一位新來的大夫,醫術相當高明,我的馬車就停在天香樓外,我可以駕著馬車帶這位姑娘,趕緊過去找大夫!」
玉堂十分感激何忠的古道熱腸:「如此甚好,那麼就勞煩何大哥,務必請大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