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孤獨》

更新 發佈閱讀 7 分鐘

【光緒三十年,京城,侯府】

一句話,滿堂死寂。

「那家不行,帳目有問題。」

靜瑜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結冰的湖面。父親臉上的笑僵住了,母親手中的玉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對面的山西商人,臉色從紅轉白,再從白轉青。

他站起身,對著侯爺拱了拱手,一句話沒說,走了。

父親沒看她,只說了三個字:「進書房。」

書房裡,一盞孤燈,光影昏黃。

「跪下。」

靜瑜膝蓋一彎,跪在冰冷的金磚上。

「錯在哪?」父親的聲音沒有溫度。

「回父親,我...沒錯。」靜瑜抬起頭,聲音不大但清晰,努力的保持著冷靜。

「女兒看過帳本...那家,去年的絲綢,五萬兩虧損,他們倒填到雜項裡了...帳面是三萬兩盈利,可實際...父親,那是個無底洞...」

父親氣得發笑,指著她:「好,好一個伶牙俐齒!我侯府的生意,何時輪到一個女子插嘴?」

「女兒不敢。」

「你敢!」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燈火一晃,「我教你讀書識字,是讓你知禮,不是讓你學著當帳房先生!你看看你,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靜瑜沒有說話,只是挺直了背。

「你太聰明了。」父親的聲音裡,有失望,也有恐懼,「這份聰明,會害了你。」

那天晚上,她被罰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媒婆上門,退了鄰省知府公子的親事。

理由只有一句話:「府上千金太過聰明,恐非良配。」

母親來到祠堂,看著她,眼裡是淚:「妳為什麼就不能裝傻呢?」

靜瑜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不是不會裝,只是不屑。

【光緒三十二年,冬】

她終究還是嫁了。

嫁給了工部侍郎的次子,一個溫吞、平庸,甚至有些木訥的男人。

成婚那天,母親只對她說:「收起妳的聰明,好好過日子。」

她點頭。

婚後,她真的「收」起來了。她不再看帳,不再談論時事,她繡花,她煮茶,她對丈夫言聽計從。

丈夫很滿意,公婆也很滿意。他們說,靜瑜是個「賢妻」。

直到那年冬天,丈夫的上司,戶部的一位主事,邀請他們夫婦二人赴宴。席間,那位主事高談闊論,講到朝廷要發行新債,收益極高。丈夫聽得兩眼放光,回來便要湊錢去買。

靜瑜只看了一眼那份官報,便說:「不能買。」

丈夫愣住了:「為什麼?這可是穩賺的買賣。」

「這債,是拆東牆補西牆。」靜瑜壓低聲音,「朝廷的銀子,早就空了。現在買,三個月後,怕是連本都收不回。」

「婦人之見!」丈夫第一次對她拉下臉,「妳懂什麼國家大事?」

他沒聽她的。他不僅自己買了,還勸說公公一起買。

三個月後,消息傳來,朝廷無力兌付,那批新債成了一堆廢紙。

家裡虧了五萬兩銀子。

那天晚上,丈夫喝得大醉回來,指著她的鼻子罵:「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個不祥的女人!要不是你烏鴉嘴,家裡怎麼會這麼倒楣?」

靜瑜看著他,一句話都沒說。

她只是覺得,那盞燈,好冷。

從那天起,丈夫再也沒進過她的房間。

半年後,他納了妾。一個不識字,只會笑的女人。

靜瑜坐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雪,一片一片落下,蓋住所有的東西。

她突然想,如果她當初沒有說那句話,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雪停了,天還是不會亮。


【2025 年,台北,雨夜】

「我們離婚吧。」

陳默把一份文件推到顧晨面前,窗外的雨點,正敲打著台北 101 外的玻璃幕牆。

顧晨沒有看文件,她只是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們結婚三年,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如此陌生。

「為什麼?」她的聲音很平靜。

「我受不了了。」陳默拿起咖啡,手有些抖,「顧晨,你太強了。跟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像個廢物。」

顧晨笑了。又是這句話。

「我什麼時候讓你覺得自己是廢物了?」

「所有時候!」陳默的聲音突然拔高,「你做決策從不問我,你看案子一眼就能看出問題,董事會上你一個人舌戰群儒!我呢?我他媽的像你的助理,你的跟班,你的附屬品!」

「那些是我的工作。」

「但你把工作帶回了家!」陳默站起來,在房間裡踱步,「我們去看電影,你會分析它的票房和投資回報率;我們去餐廳吃飯,你會跟經理討論他們的現金流模型!顧晨,你能不能,就當一個普通的女人?」

顧晨沒有回答。

她做不到。

她二十五歲創業,三十五歲公司上市。她的世界裡,沒有「普通」這兩個字。

「我累了。」陳默放下杯子,「我只想找個能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男人的女人。而你,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顧晨拿起筆,手懸在文件上方,停了三秒。然後,一筆一畫,簽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在簽一份普通的協議書,也像在簽自己的判決書。

陳默愣住了,他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顧晨把文件推回去,「祝你幸福。」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顧晨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被雨水浸潤的上海。燈火輝煌,像一串串冰冷的珠寶。

她想起公司上市那天,敲鐘,慶功宴,所有人都對她舉杯,說著恭喜。

但她回到家,迎接她的,只有一室清冷。

她不是沒有試過「示弱」。

有一次,她故意在一個案子上說自己沒把握,想聽聽陳默的意見。陳默興奮地講了半個小時,她聽完,很努力的克制語氣,說:這案子恐怕會開天窗,你要不要再檢查一下。

那天,陳默一晚上沒跟她說話。

她明白了。

示弱,不是方法,是侮辱。

對他,也對她自己。

她端起一杯紅酒,看著窗外的雨。

這座城市,她花了十年才征服。

但她,卻守不住一個家。


【格局解析:傷官見官】

傷官見官,古書稱之為「為禍百端」。這句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

它不是禍,它只是不合時宜。

在一個強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才華就是原罪。 靜瑜的聰明,讓她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失去了理想的婚配,最終在壓抑的婚姻中,成了一座沉默的孤島。她的每一次「看得清」,都成了別人眼中的「不安分」。

在一個鼓吹「女性獨立」的時代,才華就是王冠。 顧晨的聰明,讓她站上了商業之巔,擁有了世俗意義上的一切。她的每一次「看得清」,都成了她通往成功的墊腳石。

命格,從未改變。

改變的,只是時代的舞台。

但無論舞台如何變換,這個格局的女性,都面臨著一個永恆的困境——感情

她們太清醒,清醒到無法容忍平庸的愛情。

她們太強大,強大到讓身邊的男人感到窒息。她們的才華,在事業上是利劍,在感情裡,卻成了隔開彼此的牆。

靜瑜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她沒有選擇。

顧晨的悲劇,是選擇的悲劇。她選擇了王冠,便註定要承受它的重量。

而那個重量,叫做孤獨。

才華是災難,還是王冠?

或許,它既是災難,也是王冠。

這,就是傷官見官的命。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Leo Shih的沙龍
3會員
42內容數
Leo Shih的沙龍的其他內容
2025/10/04
你的大腦也像開了200個Chrome分頁,CPU瀕臨過熱?你窮的不是錢,是CPU和記憶體。所謂財富自由,不是在海邊工作,而是有權力把老闆的死亡問候、愚蠢的會議和無效社交,像關閉沒有回應的程式一樣,一一「強制關閉」。這是一份教你找回人生「關機」鈕的生存指南。
2025/10/04
你的大腦也像開了200個Chrome分頁,CPU瀕臨過熱?你窮的不是錢,是CPU和記憶體。所謂財富自由,不是在海邊工作,而是有權力把老闆的死亡問候、愚蠢的會議和無效社交,像關閉沒有回應的程式一樣,一一「強制關閉」。這是一份教你找回人生「關機」鈕的生存指南。
2025/10/03
又被「自律給我自由」的雞湯文洗版?放屁!當你的意志力只剩10%,身體就像一台堆滿技術債、快當機的舊電腦。運動不是為了變強,而是為了還債,確保你老了還能自己上廁所,不至於變成一個更糟的累贅。這是一份只想活得有點人樣的實用主義生存報告。
Thumbnail
2025/10/03
又被「自律給我自由」的雞湯文洗版?放屁!當你的意志力只剩10%,身體就像一台堆滿技術債、快當機的舊電腦。運動不是為了變強,而是為了還債,確保你老了還能自己上廁所,不至於變成一個更糟的累贅。這是一份只想活得有點人樣的實用主義生存報告。
Thumbnail
2025/03/14
【一】 劉文修坐在咖啡館角落,筆電螢幕上的 K 線圖閃爍著,他的筆記本攤開,上面寫滿了詳細的分析: 「XX 公司去年營收成長 12%,但市場趨勢可能已過高峰,需等待更好買點。」 「YY 產業近期進入波動期,建議觀察三個月後的數據變化。」 「ZZ 個股五年內穩健,但近期漲幅過高,需等回調確認支
2025/03/14
【一】 劉文修坐在咖啡館角落,筆電螢幕上的 K 線圖閃爍著,他的筆記本攤開,上面寫滿了詳細的分析: 「XX 公司去年營收成長 12%,但市場趨勢可能已過高峰,需等待更好買點。」 「YY 產業近期進入波動期,建議觀察三個月後的數據變化。」 「ZZ 個股五年內穩健,但近期漲幅過高,需等回調確認支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