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年,京城,侯府】
一句話,滿堂死寂。
「那家不行,帳目有問題。」靜瑜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結冰的湖面。父親臉上的笑僵住了,母親手中的玉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對面的山西商人,臉色從紅轉白,再從白轉青。
他站起身,對著侯爺拱了拱手,一句話沒說,走了。
父親沒看她,只說了三個字:「進書房。」
書房裡,一盞孤燈,光影昏黃。
「跪下。」
靜瑜膝蓋一彎,跪在冰冷的金磚上。
「錯在哪?」父親的聲音沒有溫度。
「回父親,我...沒錯。」靜瑜抬起頭,聲音不大但清晰,努力的保持著冷靜。
「女兒看過帳本...那家,去年的絲綢,五萬兩虧損,他們倒填到雜項裡了...帳面是三萬兩盈利,可實際...父親,那是個無底洞...」
父親氣得發笑,指著她:「好,好一個伶牙俐齒!我侯府的生意,何時輪到一個女子插嘴?」
「女兒不敢。」
「你敢!」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燈火一晃,「我教你讀書識字,是讓你知禮,不是讓你學著當帳房先生!你看看你,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靜瑜沒有說話,只是挺直了背。
「你太聰明了。」父親的聲音裡,有失望,也有恐懼,「這份聰明,會害了你。」
那天晚上,她被罰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媒婆上門,退了鄰省知府公子的親事。
理由只有一句話:「府上千金太過聰明,恐非良配。」
母親來到祠堂,看著她,眼裡是淚:「妳為什麼就不能裝傻呢?」
靜瑜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不是不會裝,只是不屑。
【光緒三十二年,冬】
她終究還是嫁了。
嫁給了工部侍郎的次子,一個溫吞、平庸,甚至有些木訥的男人。
成婚那天,母親只對她說:「收起妳的聰明,好好過日子。」
她點頭。
婚後,她真的「收」起來了。她不再看帳,不再談論時事,她繡花,她煮茶,她對丈夫言聽計從。
丈夫很滿意,公婆也很滿意。他們說,靜瑜是個「賢妻」。
直到那年冬天,丈夫的上司,戶部的一位主事,邀請他們夫婦二人赴宴。席間,那位主事高談闊論,講到朝廷要發行新債,收益極高。丈夫聽得兩眼放光,回來便要湊錢去買。
靜瑜只看了一眼那份官報,便說:「不能買。」
丈夫愣住了:「為什麼?這可是穩賺的買賣。」
「這債,是拆東牆補西牆。」靜瑜壓低聲音,「朝廷的銀子,早就空了。現在買,三個月後,怕是連本都收不回。」
「婦人之見!」丈夫第一次對她拉下臉,「妳懂什麼國家大事?」
他沒聽她的。他不僅自己買了,還勸說公公一起買。
三個月後,消息傳來,朝廷無力兌付,那批新債成了一堆廢紙。
家裡虧了五萬兩銀子。
那天晚上,丈夫喝得大醉回來,指著她的鼻子罵:「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個不祥的女人!要不是你烏鴉嘴,家裡怎麼會這麼倒楣?」
靜瑜看著他,一句話都沒說。
她只是覺得,那盞燈,好冷。
從那天起,丈夫再也沒進過她的房間。
半年後,他納了妾。一個不識字,只會笑的女人。
靜瑜坐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雪,一片一片落下,蓋住所有的東西。
她突然想,如果她當初沒有說那句話,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雪停了,天還是不會亮。
【2025 年,台北,雨夜】
「我們離婚吧。」
陳默把一份文件推到顧晨面前,窗外的雨點,正敲打著台北 101 外的玻璃幕牆。
顧晨沒有看文件,她只是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們結婚三年,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如此陌生。
「為什麼?」她的聲音很平靜。
「我受不了了。」陳默拿起咖啡,手有些抖,「顧晨,你太強了。跟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像個廢物。」
顧晨笑了。又是這句話。
「我什麼時候讓你覺得自己是廢物了?」
「所有時候!」陳默的聲音突然拔高,「你做決策從不問我,你看案子一眼就能看出問題,董事會上你一個人舌戰群儒!我呢?我他媽的像你的助理,你的跟班,你的附屬品!」
「那些是我的工作。」
「但你把工作帶回了家!」陳默站起來,在房間裡踱步,「我們去看電影,你會分析它的票房和投資回報率;我們去餐廳吃飯,你會跟經理討論他們的現金流模型!顧晨,你能不能,就當一個普通的女人?」
顧晨沒有回答。
她做不到。
她二十五歲創業,三十五歲公司上市。她的世界裡,沒有「普通」這兩個字。
「我累了。」陳默放下杯子,「我只想找個能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男人的女人。而你,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顧晨拿起筆,手懸在文件上方,停了三秒。然後,一筆一畫,簽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在簽一份普通的協議書,也像在簽自己的判決書。
陳默愣住了,他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顧晨把文件推回去,「祝你幸福。」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顧晨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被雨水浸潤的上海。燈火輝煌,像一串串冰冷的珠寶。
她想起公司上市那天,敲鐘,慶功宴,所有人都對她舉杯,說著恭喜。
但她回到家,迎接她的,只有一室清冷。
她不是沒有試過「示弱」。
有一次,她故意在一個案子上說自己沒把握,想聽聽陳默的意見。陳默興奮地講了半個小時,她聽完,很努力的克制語氣,說:這案子恐怕會開天窗,你要不要再檢查一下。
那天,陳默一晚上沒跟她說話。
她明白了。
示弱,不是方法,是侮辱。
對他,也對她自己。
她端起一杯紅酒,看著窗外的雨。
這座城市,她花了十年才征服。
但她,卻守不住一個家。
【格局解析:傷官見官】
傷官見官,古書稱之為「為禍百端」。這句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
它不是禍,它只是不合時宜。
在一個強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才華就是原罪。 靜瑜的聰明,讓她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失去了理想的婚配,最終在壓抑的婚姻中,成了一座沉默的孤島。她的每一次「看得清」,都成了別人眼中的「不安分」。
在一個鼓吹「女性獨立」的時代,才華就是王冠。 顧晨的聰明,讓她站上了商業之巔,擁有了世俗意義上的一切。她的每一次「看得清」,都成了她通往成功的墊腳石。
命格,從未改變。
改變的,只是時代的舞台。
但無論舞台如何變換,這個格局的女性,都面臨著一個永恆的困境——感情。
她們太清醒,清醒到無法容忍平庸的愛情。
她們太強大,強大到讓身邊的男人感到窒息。她們的才華,在事業上是利劍,在感情裡,卻成了隔開彼此的牆。
靜瑜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她沒有選擇。
顧晨的悲劇,是選擇的悲劇。她選擇了王冠,便註定要承受它的重量。
而那個重量,叫做孤獨。
才華是災難,還是王冠?
或許,它既是災難,也是王冠。
這,就是傷官見官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