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纓

楊徽
門一開,師父立刻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緊,我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擔憂和受傷。
「肚子餓了吧?」師父輕聲問。
我只能微微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確實餓得難受。
「等一下,我幫你溫一下。」師父說完,拿起一個碗,裡面盛滿了起司,顯然早已準備好了這碗食物。
她將碗放入微波箱加熱後,我們二人坐在餐桌前,氣氛卻顯得格外尷尬。師父的嚴厲與我的倔強交織在這一刻,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道歉,但內心卻不願意低頭。
我知道自己也有錯,可是今天早上師父的態度確實太過絕情,連我的話都不願聽,總是把她想要的強加給我們。我理解她為我們好,也知道這是一種善意的鞭策,但強加的善意往往會變成逼出惡意的開端。
沉默中,師父突然開口:「對不起,師父早上確實做過頭了。」
一向堅強、不願向人低頭的師父,竟然在我面前低下了頭,承認了她的錯誤。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看著她,一種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
師父的道歉讓我心中那股壓抑的怨氣漸漸消散,我開始意識到,這一切的爭執,其實都是因為彼此太過在意。
「師父!我這邊也是,應該坐下來好好和您溝通,我也很抱歉。」我低聲說道。
「嗯,不過你違抗師令也是事實,否則我這個師父以後要怎麼在徒弟面前立威呢。該懲罰的還是會懲罰,把眼睛閉上吧。」師父嚴肅地說。
果然,還是要受罰的。
不過,這也是事實,我不應該不聽師父的話,還反抗她。
我默默閉上雙眼,心裡盤算著待會肯定會被狠狠地彈額頭,到時候肯定會很痛,甚至可能會被彈得流血。
就在我緊張地等待那痛感時,突然感受到一陣溫暖覆上了我的額頭,一股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
我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看到師父輕輕地吻在我的額頭上。
這一瞬間,就算是我也忍不住臉紅了,但更多的是一種深藏心底的感動和溫暖。那感覺,像是我渴望已久的母愛一般。
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明明對母親的印象幾乎沒什麼實感,但此刻,這樣的一個吻卻彷彿直接擊中了我內心深處那隱藏的渴望。
那種溫暖,讓我無法控制住情緒,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媽媽!」
明明沒有任何具體的記憶,但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從出生起就沒有體會過母親的滋味,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母愛,而唯一的父愛也因為社會的無情變得相當疏遠。
師父瞪大雙眼看著我。
「聞若說的話,師父毒殺了老媽,這是真的嗎?」我突如其然鼓起勇氣詢問道。
師父沒有立即否定,反而露出了一種愧疚的神情。
「是真的唷……」她輕輕地說道。
「為什麼要殺了我媽?為什麼?」我忍不住大聲質問,淚水止不住地滑落。
「即使她活著,也活不久,不如就……除掉……」師父的目光飄向遠處,避開了與我對視。我知道她在說謊,她想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自己身上。
「為什麼師父不願意為自己辯解?」我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仍然想相信,師父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
在我印象中,雖然師父的方式往往嚴苛,但她總是很溫柔,對於她在乎的人和事,她會盡其所能地去關懷。
「呵!有什麼好辯解的!自己做了就是做了。」她語氣冷冷的,像是在拒絕任何可能的寬容。
隨後,她緩緩從旁邊的抽屜裡拿出一把小型的掌心雷手槍。
我本以為她是打算將我處理掉,或許就像她過去所做的一樣。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的槍口卻指向了自己,並將槍遞給我。
「楊雲死後,其實我也沒有打算繼續苟活。但因為受了託付,所以我決定等到真相大白後,再由楊徽你親手處決我。」她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放心吧!這是特工專用的槍,裡面裝的是毒針,可以悄無聲息地結束我的生命。殺了我,沒人會知道的,不會留下任何線索。」她的眼神中不再有那種鋒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解脫般的坦然。
殺了師父?殺了我僅存唯一的親人!
真的要這麼做嗎?我心中充滿矛盾和掙扎。會不會師父只是在試探我,待會又會露出玩笑的表情戲弄我?可是,我並不認為師父會開這樣殘酷的玩笑。
我握住了那把槍,感覺到它的觸感與尋常的手槍不同,並非金屬的冷硬,而是更像陶瓷或其他特製材料,異常地輕巧。
這把槍可以殺人於無形,甚至連金屬感側門都無法驗證。
「不用害怕,這是我應有的報應!」師父淡淡地說,聲音中帶著一種無奈的釋然。
「早年我殺了多少人,為華邦幹了多少髒活,最終還是被華邦無情地拋棄了。即使是所謂最成功的產品,我對這副身體依然充滿埋怨。
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活在一個普通家庭,過著平凡的生活,做個尋常的女人,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家庭。」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輕笑了一聲:「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那樣的天堂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達到的彼岸,然而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上得了天堂的。」
她的話語中透出深深的疲憊與絕望,那是一個曾經背負太多、承受太多的人的心聲。
我看著她的眼睛,心中一陣揪痛。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依然選擇直面自己的過去,不為自己辯解,不尋求寬恕,只是靜靜地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這一刻我無法決定!
這是師父給我的最後選擇,但我是否能真正做到?這一槍,不僅僅是結束了師父的生命,還會終結我和她之間所有的羈絆。
也許這一槍真的是為了復仇,可是我會因此得到什麼呢?唯一的親人,被我親手處決,徹底淪落為真正的孤家寡人,這樣真的會是媽媽希望看到的嗎?
我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著這個問題,而心中的痛楚越來越深。師父雖然有著這樣的過去,但她畢竟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把我撫養長大的人。
突如其來,我察覺了剛剛師父所提到的「託付」,或許這意味著,有人親手將我交給了她,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老爸的離去是如此突然,沒有留下任何交代。而真相,很有可能只有一個:是母親在臨終前,將我託付給了師父。
「弒師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我看著師父,語氣中帶著堅定,「我相信師父妳一定有妳的苦衷,我只想知道媽媽生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我,表情相當掙扎。
最終,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開口:
「要替你媽好好照顧你的爸爸和你,並且不希望讓你知道這一切的真相,連華邦的一切都不要讓你知曉。」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更加柔和而憂傷:
「這也是我們一直不想讓你知道的原因。她不想讓你背負這些痛苦和沉重的過去,只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這一句話讓我明白,並不是師父毒殺了媽媽。媽媽是知情的,也就是說她是選擇了自殺。而她自殺的原因,也許我已經能猜到了。
「老媽是為了保護我們而赴死的?」我聲音顫抖地問道。
師父沉默片刻,最終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我的推測。
一瞬間,我感覺心中像是被重重地擊了一下。
一直以來,我心底其實對媽媽存有很深的埋怨。畢竟怎麼會有人這麼早就丟下自己的孩子,撒手人寰?
這樣的離去,在我眼中,一度被視為是一種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
可是,當我聽到真相之後,我才明白,老媽選擇離去,是為了用她的生命來保護我和老爸。
那是一種我無法想像的犧牲,一種為了親人甘願放棄一切的愛。這樣的愛是無私而深沉的,讓我一瞬間感到無比的愧疚與感動。
我頓時感到胸口悶痛,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這一刻,母親的身影在我心中變得清晰又高大,她的犧牲和愛如此深沉,連最後的話語也只是為了讓我能好好生活,不想讓我背負痛苦。
師父依然活在那段陰影之下,縱使她有能力,但面對那樣的重大變故,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離開,無力阻止。
我徹底拋下手中的掌心雷,聲音變得堅定:「這不是師父的錯,師父並沒有錯,錯的是華邦!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從內部改變這個制度,杜絕所有悲劇的重演。」
我想起自己,也曾在無數夜晚中,為無法保護老爸而深深自責,陷入無盡的痛苦與自我譴責之中。
那種無力感和遺憾曾經折磨著我,但今天我終於明白,無論是師父還是我,我們都不是這些悲劇的罪魁禍首,我們只是那個無情世界的受害者。
師父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驚訝和痛苦,她望著我,沉默著,但我能感覺到她心中的掙扎和無奈。這一切不是她的錯,但她卻選擇了背負所有的責任,只為了守護我。
本該已經枯萎的白牡丹卻彷彿隨著某股力量,再次綻放,花瓣隨著微風飄落,落到了桌面上。我伸手想要去撿起它,卻在瞬間驚覺,原來這只是我的幻想。
「老爸翼行的理由,莫非就是這個嗎?」我喃喃自語。
我想起了之前,老爸曾用一個爛藉口告訴我,爺爺因為翼行去世。
但隨著真相的揭露,這段謊言也不攻自破,我們是華邦人的身份本就與那理由相悖。
『所謂的翼行,正是離天堂最近的距離。』
也許正是這樣,老爸才那麼執著於翼行。或許他也曾經在那翱翔的瞬間,感受到那遙遠彼岸的氣息,感受到老媽的存在,那份來自彼岸的溫柔。
所以他才會那麼勤奮努力地追求翼行,只為了能再一次感受到那份遙不可及的愛。
這一刻,我終於理解了老爸的執著,也理解了他對翼行那份無法割捨的情感。
對他而言,翱翔在天際的那份自由,不只是天空的召喚,更是愛的牽引,是他試圖跨越生死的隔閡,再次接觸到老媽的方式。
我的心中湧上一種酸楚,翼行對我來說,也許不僅僅是一場競技、一種極限的追求,它也承載了老爸和老媽的記憶,是我與他們之間的聯繫,是那無法割捨的愛的延續。
「已經五年多沒掃墓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掃老媽的墓吧,師父。」我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請求和決心。
師父一愣,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提議,她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但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好,明天一起去。」她的聲音比以往柔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感傷。
這次的決定,也算是我與師父之間最深的和解。她不必再因為老媽的過世而獨自承受那份痛苦,也不需要再獨自扛起所有的責任。
每次都是這樣,師父總是默默地將一切壓力扛在肩上,從未讓我們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我不禁心中感嘆,果然師父還是那個讓人難以放下心的大嬸!

書若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