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歲起我就開始學琴,
不是什麼音樂班的專業路線,從才藝班裡那種每週一兩次、父親坐在旁邊拿著小筆記本記錯音的日常。卻也就這麼彈到了大學——每天一小時,風雨無阻。
後來影響我最多的是一位年長的女老師。她不太在意檢定、升級這類形式,反而更在意我坐在琴前的那種「神情」——她說那叫心性,說技巧可以練,心卻得養。
有時我也會想,若是當年去補張檢定證書,現在是不是在某些場合更有「說服力」?
不過她說:「你懂得怎麼練琴,怎麼感受音樂,就夠了。」
她總像在提醒我從鋼琴學到的,不會刻在證書上。
小時候總愛在人前露個幾手,彈個《土耳其進行曲》或《夢中的婚禮》搏點掌聲。偶爾也被說有「音樂天份」,但現在聽來,只覺彆扭——那分明是日復一日坐在冷冷琴凳上的練習,不怎麼浪漫,也沒什麼天才。
有一年,陰差陽錯地代表學校參加了弦樂五重奏比賽。
那時我正準備升學考試,每天讀書之餘,還排出五、六個小時練琴——一種近乎壓縮式的日子,密集持續了整整三個月。
說沒有期待是騙人的,多少會想著:這樣的努力應該會換來一個不錯的成績吧?
坐在台下,看著其他參賽者的演奏。
如果努力真能當成籌碼,那我也確實下了重注——想在三個月內補上別人數年的練習。
我們總說時間是唯一的貨幣,但說到底時間是可以浪費的。
無法替代的是專注——那種一分一秒投入下去的神情與心神。
我能感受到當時坐在我身邊的那些參賽者,
在他們短短的人生裡,已經把絕大多數的精血傾注在這條路上。
不過度張揚,只是自然地活在音樂裡。
而我為一個半路插隊的人,竟有機會在同一個舞台邊上,
看見他們的光——說起來我還是幸運的...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音樂的競技場上,被清清楚楚地提醒了:「世界有多大」。
他們一入學就選定自選曲,週週排練,月月修改,連寒暑假都不放過。對他們來說,這場比賽不是終點、也不是證明,只是一個過程——通往更遠、更專業的舞台。那種「剛剛好能站上去」的底氣,是日復一日換來的,不是偶然,也不靠運氣。
我沒有嫉妒,甚至連沮喪的情緒都浮不起來,只是忽然靜了下來。那天比完賽回校的路上,車窗倒映著夜色,
我想起老師曾說過的一句話:「對多數人而言,彈琴不過是一種與自己相處的方法之一。」我也在想:如果我不走音樂這條路,那我又該從鋼琴上學到什麼?
或許是節奏感吧——不純粹是指音符的快慢,而是日常裡,每天坐下、打開琴蓋、手指碰上冰冷琴鍵的那份規律與耐性。
也或許是接受「沒有掌聲的付出」,日復一日的枯燥,沒人看見,也得自己數拍、自己對拍。
還有一種錯音之後重來的勇氣:學會不因為一個音不對,就全盤否定前面所有的努力。
那些我以為只是為了音樂而學的事,到後來都慢慢變成了性格裡的某種堅硬——
不是用來炫耀的光芒,而是讓我在無人注意時,也能安靜地繼續做事的底氣。
越長大越明白——
不是每一份付出都該有結果,也不是每一次努力都要有觀眾。
我終究沒走上音樂這條路,但曾經那雙在琴鍵上練得酸疼的手還記得節奏。
記得錯音後的停頓、
記得從頭再來時那口不服輸的氣、
記得在沒人聽的琴房裡,
仍要把每個音彈得乾淨像是有人在聽。
回過頭來,收穫最多的不只是在琴藝,
而是在學一種默默的堅持:
一種就算沒人看,也得把音彈好、姿態擺正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