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店關店,都是一種尋常事。
就看那條街北面的四五家店面,就換來換去。不到一年,便倒了又開,開了又倒,反反復復,直到沒有人再去接手,只剩下印着黑體字的紅底招租條幅,掛在門外。從這裏看過去,仿彿每一扇玻璃門,都被紅色封條封住了。
既然沒人接手,門前便沒什麽值得維護的必要,漸漸便多了一些流動的攤位。最早是個燒烤攤,攤主矮個子,臉上油亮,卻並不癡肥。開得電三輪,上面擺放着尺二長的燒烤爐子、摺疊桌椅、保溫箱、調料盒,比較簡單,但味道一點兒不差。我就這麽看着那裏從冷冷清清幾隻小貓,變成每到黃昏,便開始上客。
摺疊桌椅,都極矮,只能蹲坐在馬路邊。也有站着吃的,邊吃邊在路邊聞着羊肉串。
後來在另一頭,也多了一家燒烤攤,但生意還是比不過這第一家。
總之,有了人流,這些小攤位便向雨後的森林,什麽都可以長出來,絶對超出人的想象力。還好,現在那些更陰暗的東西,不敢在明面上出現了,而更多本來該出現的,也都轉移到了網上。所以,這裏還是能讓大人帶着孩子閒逛,最糟也不過是遇見一兩家商業對手,站着罵街。動手的,是沒有看見過,但真躺在街上,不管不顧,非要等到警察來的,也是有的。
我也照顧過那裏的生意,但人越來越多後,就不耐煩多等了。
但在冬日的夜晚,一個很好的天氣里,一邊在陽臺抽菸,一邊望着遠處的攤販一條街,還是覺得這座城市有着很有「人味兒」的時間。記得小時候看的木偶劇,那個小妖精就曾經一直大喊,「有人味兒,有人味兒!」,心底一笑,連嘴裏的菸,都落下一截長長的白灰。
我彈了彈衣服下襬,也不再抽下去,而是趴在欄杆上,繼續望下去。
沒有風,有星星,對面兩棟樓里,還有一兩個人影,似乎正忙碌着準備晚餐。有一個婦人的身影,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記憶。不是關於某個具體的人,只是讓我開始懷念已經過去的青春。
人生天地之間,如同蜉蝣,不生不死,方生方死。就在這煙火氣的夜晚,我沒有吃飯,卻感到一種難得的體驗,正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似乎越是玄妙的思想,越是在一種充滿人情的時間碎片中閃光,我那時候,就和我的學生說,老子一定不是如我那般,只能站在講臺上干講。
「濕講嗎?老師……」一個愛接話的學生,熟練地給出自己的新「機靈」。
我笑着說:「也許,他是在把關人的邀請下,邊吃着手把羊肉,邊喝酒,才能一講再講。」
「那講得太少了。」
「如果我是老子,我一定覺得講得太多,才讓後世的弟子,沒有飯吃。」我敲了敲她的小腦袋,開始收回閒話,繼續完成那日的課程。
一切時間,總在記憶中打破所有界限,仿彿過去未來,都融會到現在。就像普羅米修斯對人類的塑造,凡是世間有的,都要放一點在人身之中,試驗一下,會變成什麽樣子。時間也是如此,只要我們還有記憶,還能反芻一樣拿出來,便以一次次重新凝結組合,造就我們的世界。
過去很好。
未來也很好。
而我的現在,就是過去,也就是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