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事件結束後，很快又過了兩個星期，迎來學期的第一次段考。
每當這個時候，學校都會開放圖書館裡其中一個空間，讓想要安靜讀書的學生，有個地方可以好好準備考試。
遙夕自然是不會放過這種機會，雖然家裡的環境也很適合唸書，但與其他同學一同用功，會更有不能輸的衝勁。不過最大原因，是比起家裡，他更喜歡待在學校一些，有著自在舒適的氛圍。
遙夕背著書包，走到靠近角落的桌子，這裡很少人會經過走動，因此從一年級開始便是他的專屬座位。
不過今天，位置卻被人搶先佔走了。
還是個意想不到的熟悉身影。
他將書包放在那人隔壁的桌上，對方感覺到一旁動靜，回頭抬眼，然後摘下耳機，向他小聲地打招呼。「呦，學長。」
「你也來讀書？」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遙夕知道穹淵生性自由，絕對不會喜歡被逼著唸書，所以此刻主動出現在這裡，他感到有些意外。
「你以為這所高中，我當初是怎麼考上的？」像是被這認真的疑問句冒犯到，穹淵惡狠狠地瞪著他，手上的鉛筆有節奏地在書本上不停敲擊著，彷彿在抗議他的失禮。「好歹國中我也是班上前五的好嗎！」
根據開學至今的種種表現來看，的確挺難想像的。不過遙夕沒有將這些說出口，穹淵有太多令他感到驚喜的地方，只要他真的想做，就會把事情做好。
「我道歉。」
穹淵輕哼一聲，表示勉強接受。他轉而拿起桌上的橡皮擦，遞給遙夕。「說真的，誰到了高中還會用卡通圖案的姓名貼啊！」
「上面有名字，才知道是誰所有。」遙夕將不知道遺落在這裡多久的橡皮擦，放回鉛筆盒裡。「你也因為如此，才會得知我坐在哪個座位。」
「我又不是變態狂，故意想知道你坐哪。」穹淵回過頭去，繼續與數學題奮戰。「我要開始用功了，學長要坐旁邊可以，別吵到我就行。」
遙夕應了句知道了，便也拿出課本，複習起考試範圍。
一向不受任何事物影響，以極高專注力著稱的遙夕，今天破天荒地，分心了。而讓他分神的原因本人卻渾然不知，左手摸向頭頂，不斷折騰著頭髮；右手則握著鉛筆，來回塗改好幾次，顯然有些苦惱。
遙夕悄悄瞥了一眼，穹淵的課本仍然攤在一開始的頁碼，他粗略地掃過題目，然後手指著其中一條算式。「這裡錯了。」
在穹淵的同意下，遙夕拿起筆，在他的課本寫下正確的計算過程。穹淵在一旁看了一會，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這麼簡單，老師教的太複雜了！」
「老師教的並不難，要自己再去複習，融會貫通。」遙夕想了想，提議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借你筆記。不懂的，也可以在這個時候問我。」
「真的？那你就是我的小老師了！」穹淵相當開心地一口答應，不過他似乎想到什麼，又出言婉拒遙夕的好意。「問問題還是算了，你也有自己的課業要顧，若是我害你掉出年級第一怎麼辦？」
「我並沒有說全部的自習時間都拿來解題，每次半小時就足夠了。」遙夕解釋道：「而且你的資質並不淺，不是嗎？」
於是，遙夕借給穹淵數學筆記，他回去做完題目，兩人放學後、在自修室碰面之時，遙夕會為他一一解題。如同他所說，穹淵相當聰明，不懂的地方一點就通，並不會耽誤到讀書時間，反而還給他不同算法的啟發。
「學長，我今天太累了，能不能十分鐘後叫我？」這天，剛開始解題沒多久，穹淵忽然向他提出要睡一下的請求。
遙夕見對方有些疲憊的臉，點了點頭。「休息一下，我會叫你。」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整晚沒睡，很快他就趴在桌上睡著了。穹淵的臉面向遙夕，他盯著這張平時總是露出豐富表情，此刻卻難得面露安靜、毫無防備的睡顏，不禁想起小時候，那個幼稚的願望。
遙夕曾希望自己有個弟弟。
他希望能和他一起玩耍，對著他唸故事書，教他寫字閱讀。更重要的，他希望這個弟弟，能夠分擔自己一些，父親不停壓在身上的期望。
但當他長大懂事，開始覺得沒有弟弟，是件好事。
因為他應該自由地翱翔在廣闊無邊的蒼穹，應該無拘地穿梭在幽深不見底的水淵。這些一塊塊有如大石般的盼望，他一個人承擔即可。
遙夕知道自己的生活一成不變，也知道有些人在背後說他是個只會讀書的無趣傢伙。他深受家庭影響，已然習慣被書本圍繞，就算偶爾會喘不過氣，卻仍默默地走在父親為自己鋪的道路上。
他不能辜負這些期盼，因為一旦讓父親失望，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而穹淵，是意外中的意外。與雲翎、星杭這些朋友不同，他就像一顆扔向平靜湖泊的石子，漾起陣陣水花。
他就這麼直接闖入遙夕的世界，為這段無味的日常撒上各式各樣的調料，即便偶有失控的時候，遙夕並不擔心穹淵會帶領自己走往壞的方向。
相反地，他相當期待見到他的那一刻。在走廊上的偶遇擦肩；經過籃球場時的揮手招呼；然而，讓遙夕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在圖書館借書，從書架抽出書本的當下，一抹人影正巧趴在對面的空書架，朝他露出燦爛笑靨，喊自己一聲，學長。
若他真有個弟弟，大概就希望能像穹淵那樣，如此自在、快樂。
「……你怎麼沒叫我？」剛醒過來的穹淵抬頭看了看時鐘，早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這時才回過神的遙夕，不慌不忙地回答：「疲憊的時候硬讀書，效率反而不好，養足精神再唸也不遲。」
穹淵並沒有察覺他的異狀，只是打了一個哈欠，贊同道：「說得真好！那我要繼續睡了，學長要回去時記得喊我一下。」
遙夕應了一聲，隨後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遞給穹淵。「這裡的冷氣強一些，披著比較不會感冒。」
穹淵向他道謝，披上外套後，先是低聲嫌棄說著"怎麼連外套都有股書味"，然後將整張臉埋進外套裡，只露出幾縷黑色髮絲。
遙夕沒有錯過，穹淵最後還隨口說了一句：「你以後當老師，一定很善解人意。」
或許，走在這條既定的道路上，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難熬。
因為途中偶有螢火，會伴他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