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老師的感覺如何？」
十多年沒見，他們沒有因為久違的重逢，而感到尷尬無話，彷彿只是一個暑假沒有聯繫，立刻又熟絡了起來。
穹淵提出要去母校附近的一家餐廳吃晚飯，順便敘敘舊，遙夕贊同他的提議，兩人並肩前往那家從學生時代起便存在至今的餐館。在等待餐點送上的時間，他們開始隨意聊起往事。從開學日那天互看不順眼，到之後現在想來有些幼稚的惡作劇。穹淵還回憶起遙夕曾教過他課業，也知道家裡關係，他一定會成為一名老師。
「真正當上老師，和想像中有些不同。以前只需要顧好自己，現在除了人數多，還要根據每個學生的程度及志向，給予相應的幫助。」遙夕向穹淵坦承道：「尤其身為資優班導師，要考慮的地方更多。坦白說，壓力不小。」
「但很有成就感不是嗎？」看遙夕滿是驕傲地談論自己的學生，穹淵邊聽著，邊拿起茶壺，給兩人倒了些茶水。「相比之下，我是不是讓你最省心的學生？」
「時代不同，學的東西也有差異，無法這樣比較。」遙夕拿起茶杯，抿了口茶，繼續說道：「不過，你確實是我遇過最特別的學生。」
「感覺你沒什麼變啊，學長。幾個字就能回答的問題，非要用好幾句話補充。」聽見遙夕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本正經地解釋，穹淵不禁懷念地笑了起來。「不過，自從你畢業後，沒能再聽到這些，還是怪想念的。」
「你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即便年過三十，遙夕仍然從穹淵身上，感覺到一股少年心性，這是自己一向羨慕他的地方。
但穹淵擺了擺手，反駁道：「我變的可多了！我已經不會像以前那麼衝動，也不會一直捉弄別人了。還有，我變帥了！」
兩人像是打開話匣子般，不停地聊起學生時代的種種，直到餐點送上，才消停一些，開始享用美味佳餚。
「那你呢？」遙夕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話題，都是圍繞在過去，以及他當老師的感想，穹淵卻不曾提過目前的工作。他不免有些好奇，又有些擔心地放下筷子，抬眼看向穹淵。「現在過得如何？」
「哦，我現在是一名小小的配音員。」穹淵一派輕鬆的模樣，彷彿只是恰好忘記提及他的現狀。「不過前一陣子暫時寫劇本去了。」
聽見他也是以高中時的志向作為職業，遙夕替穹淵感到開心，卻又因為後面的轉折而感到一絲不解。「怎麼了？」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過度使用，聲帶有些受損，被告知要好好休養。」他讓遙夕看前幾天的回診單，證明不是久違的惡作劇。「突然多出一個假期，想說回來看看，就遇到學長你啦！」
「聲帶受損並非小事，聲音是配音員的生命。」原以為是年紀增長，聲音聽著沒有當初清亮，直到得知真實原因，遙夕瞥了一眼對面那碗浮有一層辣油的牛肉麵，出言提醒道：「你現在不應該吃刺激性的東西，別把醫生的囑咐當耳邊風。」
「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天天吃清淡食物、盡量不要說話，都快憋死我了！」穹淵的語氣帶著一絲撒嬌和委屈。「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老媽。」
聽見這個稱謂，遙夕冷不防被飯菜噎了一下，捂著嘴咳嗽幾聲，並不意外看到穹淵那抹得逞的笑容。「不說這些了，能告訴我你配音的作品嗎？」
「沒想到學長現在還對這些有興趣。」穹淵告訴遙夕，他用"蒼水"作為工作名，偶爾配配動畫及旁白，重心則是放在廣播劇上。
遙夕用手機記下了作品名。「有時間我會去聽聽看。」
「只可惜作品不慍不火，這個圈子和演藝圈一樣，不是有好演技就能出名，還是要有一點運氣。」穹淵難掩失落，趁機抱怨幾句：「哪像我們工作室的音旅，第二部廣播劇就大紅起來了。」
遙夕的手不禁一頓，想起剛才聽過的那部廣播劇，劇情與他們的經歷實在太過相似，加上穹淵認識音旅，以及近期轉而去寫劇本，於是他開口問道：「今天發布的校園廣播劇<循音，尋你>，是不是你寫的？」
「你怎麼知道——不對，你竟然真的有在聽廣播劇！」聽完遙夕會收聽廣播劇的契機，還知曉他是音旅的粉絲，穹淵立刻說要幫他拿音旅的親筆簽名。「怎麼樣，很不錯吧！他這個聲線是不是特別像我以前的聲音？」
「音旅的演技相當精湛，聲線跨度也很廣，會成名是理所當然。」遙夕點頭表示同意。一提到音旅，他忍不住多誇讚了幾句，卻注意到對面的穹淵噘起嘴，相當不服氣，又安慰他道：「只要繼續精進演技，機會會去找你的。」
見穹淵沒反應，遙夕再三保證會去聽他的作品，並給予心得評價，對方的心情才稍微好轉，繼續吃著還剩半碗的麵食。
吃完晚飯，穹淵制止遙夕拿取錢包的舉動，說這麼久沒見，就讓他請個客。遙夕沒有拒絕這份好意，只是提起下次碰面，換他請客，於是兩人在店外交換了聯絡方式。
「今天能遇到學長，真的很開心。」穹淵抬眼望向夜空，幾顆星星閃爍著光芒，像是按下相機快門，不停記錄地上人們每一個好壞瞬間。「我還以為學長會假裝不認識我！」
「我不會。」
「誰知道呢？畢竟畢業典禮那天，是學長先——」穹淵的聲音戛然而止，兩人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路上車流的引擎聲從耳畔呼嘯而過。
「算了，」不知過了多久，穹淵才又輕聲說道：「我都已經釋懷了，想必學長早就不在意了吧。」
「……」
自知把氣氛搞僵，穹淵開始轉移話題，一會說他會遵循醫生指示，讓遙夕別擔心；一會又提醒他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遙夕知道，穹淵是要他忘掉剛才突如其來的感慨。「我的車停在附近，就先回去了。最近我都有空，等你電話！」
遙夕點頭。「我會的，開車小心。」
他們在十字路口分開，看著穹淵的身影融入人潮中，遙夕才轉身慢慢走往學校，開車回到家裡。
花了點時間打理好自己，遙夕邊拿著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邊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並打開來，裡頭放了幾個具有紀念性的物品，還有一張被折成兩半的CD片。
若他真的不在意，那天就不會從垃圾桶撿起已經損壞的光碟，並保存至今。
若他真的不在意，此刻就不會打開盒子，看著上頭寫有"畢業快樂"四字、本該是充滿祝福的禮物。
那是被穹淵親手掰斷的心意，但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遙夕自己。
他把沒能、也不敢說出口的感情，與毀損的光碟一併藏於盒中。他永遠不會告訴穹淵當時的真實感受，也不會打擾他已經向前走的生活。
手指最後輕輕撫上那飛揚的字跡，遙夕將盒子小心翼翼收好，躺到床上，開始聽起穹淵的配音作品。
台詞一出，遙夕立刻認出他的聲音，與音旅娓娓道來的風格不同，穹淵更擅長情感爆發的戲碼，對於誇張的喜劇也把握相當得宜。
可以說，兩人的賽道並不衝突，吸引的粉絲類型也不盡相同。然而在穹淵強烈好勝心之下，大概早已把音旅視為強勁的對手。
遙夕決定睡前再聽一遍穹淵與音旅合作的廣播劇。他曾經猜想過穹淵是音旅，但今天的談話，以及迥異的配音風格，無不提醒他，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他說不清，在得知穹淵與音旅並非同一人的當下，是鬆一口氣，還是感到一絲遺憾。
遙夕帶著複雜未明的情緒，閉上雙眼。
或許，他也該學會放下了。
只是，在墜入睡夢之際，耳邊傳來音旅爽朗的少年音，為劇中的學長，也像是在對他加油打氣，要他堅持、別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