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沐離淚回來時,天色已深,他抱著一壇桃花釀,沿著積雪未化的石徑,一步步走向靈池。夜風輕拂,他白髮披散,狐裘衣襟被雪花染濕。靈池邊依舊靜謐,池水微光流轉,映著他微紅的眼角。
他讓人擺了小桌與糕點,放了躺椅又生起一團火,火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有種暖意卻也透著孤單。自己裹著狐裘坐在桌前開壇倒酒,桃花釀清甜微烈,帶著春天的香氣。
他抿了一口,雙眼微朦低聲笑著「程言,我在這陪你……」。
接著他以靈力催動一符紙推向天際,是當年的桃花符,讓整個小院的枯樹都成了如靈雲宗的桃林,滿滿桃花樹的芬芳,風一吹落花瓣簌簌如雨,掉落在沐離淚的髮梢,他的記憶在那遙遠的過去,那幾年的靈雲宗有石妖程言和不諳世事的少宗主⋯⋯
夜風輕拂他鬢角,池水微微蕩開,他看著那熟悉的靈光,彷彿又能見那少年笑著走來。
十年前的沐離淚,笑得明亮如風中桃花。而如今的他,靜得近乎透明。雙眼不再有星光,語氣溫柔卻淡得像一縷霧。眼尾常因哭泣而泛紅,連笑容都帶著細碎的疼。
他舉杯,又輕聲道。
「我最近……有聽少羯的話學著多吃一點,也沒再亂來了有乖乖喝藥。程言,你會高興嗎?」。
「可你這個少羯啊!有時候真的比你還囉唆,更像爹呢!」。
沐離淚說著自己也笑了,他一口口喝著酒,手卻微微顫動,直到靈池邊的積雪被火光染成橘色。
這時,腳步聲從後傳來。少羯緩緩走近,披著黑金外袍,雪落在他肩頭未融。他沒說話,只靜靜看著那獨自飲酒的背影,那個曾笑著與人拌嘴、如今卻只剩一聲輕歎的少年。
沐離知道他來了,輕輕問「霧霧呢?」。
「睡了。」少羯答,語氣淡卻帶著一絲寵溺,「剛還吵著要守歲。」。
沐離淚笑了,那笑淡淡卻真切,他取出另一隻杯子,替少羯滿上「那我們替她守著吧。」。
他舉杯,目光透著幾分醉意與朦朧「少羯,新年快樂。這十年……謝謝你,真的。」。
少羯接過杯,目光微微一柔,低聲道「只要某人肯好好活著,我也能少操點心。」。
眸光一顫隨即笑開,紅著臉眼裡映著火光,沐離淚認真看他說「我努力,好嗎?」。
他這一句「我努力」,帶著醉意,也帶著埋藏多年的孤寂與溫柔。雪還在下桃花紛紛,靈池的光靜靜流轉,像誰在遠方回應他那一聲溫柔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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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後的慕月山,依舊雲深霧重,靈池旁的青苔被白雪覆滿,一片靜謐無聲。
沐離淚仍與往常一樣,手中端著一壺桃花釀,緩步走向靈池。他坐在池畔靠在了灰石上,指尖輕撥池水。
可今日的靈池,卻與往日不同。
池水映著雪光,卻沒有往日那抹熟悉的青光。那枚沉睡了五百年的青石,不見了。
沐離淚怔住,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魂。
「程言?」他幾乎是喃喃的呼喚,聲音帶著顫。
他不信,於是以靈力探測整個靈池,卻依舊一無所獲。心頭的恐慌蔓延開來,他踉蹌起身,不顧天已飄雪身上只披著件外衣便踏著厚雪在慕月山四處尋找。
雪落得愈大,風也冷得刺骨。沐離淚腳步不穩,雙手顫抖,聲音都破碎了「程言……你在哪……」。他找遍了林間石道,甚至回到靈池邊反覆搜尋。可天地茫茫,回應他的只有雪聲。
他的眼淚混著雪水流下,身體早已虛弱不堪。寒意入骨舊疾再發,他終於撐不住,跌倒在雪地裡,白髮散亂,呼吸微弱,纖弱的身體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
少羯察覺到異樣,循著殘餘的氣息飛身而來,見到這一幕,氣得幾乎紅了眼,心口都要炸裂。他將人一把抱起,聲音又顫又怒「沐離淚!瘋了嗎!你不要命了!」語氣狠,卻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顫抖。
回到夜月館後,少羯聲色俱厲地「快喚巫醫!燒炕,生火盆!」。
他親自將沐離淚放在床上,層層裹上白狐皮毯,又抱在懷裡輸送靈力,替他驅寒。沐離淚渾身顫抖,氣息斷續,迷迷糊糊間卻仍低喃著「程言……程言,我冷……」,那一聲聲哭腔,幾乎要把少羯的心都撕裂。
他低頭貼近那蒼白的臉,語氣明明像在責備,聲音卻極輕、極痛「你也知道冷!都五百年了,還這樣……為了一個早已不在的人……」。
話到一半,他難受地閉了眼,抱緊懷中那幾乎沒有溫度的身體,因為他知道若不是那個人,沐離淚暖不起來。然而命運,總在最絕望的時候轉動。
翌日清晨,夜月館外的雪還未融。霧霧推門進來,懷裡抱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孩,一身青衣,眉眼清朗。
她急急喊道「少羯哥哥!這孩子不知道哪裡來的,剛才在院子裡亂跑,被我撿到的!」。
少羯抱著沐離淚驅寒了一夜,清晨他身體稍暖才剛剛睡下,少羯聽霧霧聲音太大本想責怪幾句,卻在看到那孩子的臉時愣住了。
那孩子抬頭,黑髮微亂,眼神明亮如星。
那一刻,整個房間靜得只聽得見火盆裡的木柴爆裂聲。少羯心中轟然一震,那雙眼,那模樣,那靈息,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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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Mile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