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斜地照進屋內，地板有點泛黃，牆角的油漆龜裂出一條細紋，像時間留下的笑紋。
她手上提著一袋衣服、一袋水果，還有一個塑膠袋，裡面不知道塞了幾罐泡菜。
房東是她的兒子。原本想留她一起住，但老奶奶搖搖頭：「人老了啊，想回到熟悉的地方住，這樣才自由。」 於是，兒子早上幫她把棉被、電鍋、收音機都搬了進來，交代完就走。
她說，往後的日子，想自己煮飯、自己泡茶、睡到自然醒。 想慢慢過，而且要過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冰箱靜靜地站在廚房角落。 這間公寓裡待過男大生、詐騙集團，也待過一位躁鬱作家。 如今，它準備迎接一位節儉又精力旺盛的老奶奶。
老奶奶一進門就說：「哎呀，這台冰箱還在喔！」
冰箱立刻嗡了一聲，聲音裡帶點自豪：「當然還在啊，我這體質叫『不壞金身』。電鍋走了、吹風機壞了、連熱水瓶都退休了，結果我還能天天值勤。我不只是家電，我是妳居家必備小夥伴。」
她歪著頭，試圖靠近。「你說什麼？消波塊？這種東西我不需要，我還想多活幾年。」
冰箱提高音量：「是・小・夥・伴，不是消波塊！我只提供冷藏，不提供長眠。」
「喔，小夥伴喔！那挺好，我就缺個人幫我開瓶蓋。」
「我沒有手。」
「沒關係，沒有手也能開，靠嘴嘛。」
冰箱沉默兩秒，壓縮機低低地震了一下：「妳這開場有點攻擊性。」
老奶奶問：「上次住這裡的時候，你還不會講話吧？」
「那時候我只敢用冷氣聲表達情緒，現在升級成口語對談，支援多國語言模式，還可以上網。」
「哎呀，科技真進步。」她拍了拍冰箱門，「那你會不會幫我查菜價？」
「不會，但我可以預測婆婆的購物習慣。」冰箱接著說：「例如：妳明天會去市場、買太多韭菜、回來之後罵老闆沒找錢、結果口袋裡又摸到一張五十。」
老奶奶皺眉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前前前房客他阿嬤也這樣，歷史總是重演，只是主角換人。妳們這代的DNA裡內建『買一送一』的導航。」
「那你還會幹嘛？」
冰箱燈一亮：「我還會講八卦啊！前任房客那個躁鬱作家，半夜對著我吟詩，說什麼『冰箱裡的燈，是孤獨的太陽』。我那天差點跳電。」
「那你怎麼回他？」
「我說：你這詩太冷門，連我都嫌冷。結果他還寫我進書裡，說我是『現代孤寂的載體』，我懷疑他只是肚子餓。」
老奶奶皺著眼笑了笑：「哎唷～聽起來挺哲學的耶。」
「哲學？」冰箱的燈微微一閃，「那不是一種病嗎？我記得他常對著空氣講話，還會跟牛奶辯論。」
老奶奶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那應該是重症了，還好你沒被傳染。」
「我差點以為那是空氣感染。」冰箱一本正經地說：「那陣子我天天都開除霜功能，怕腦袋結冰。」
老奶奶不可置信地說：「你有腦袋喔？」
冰箱：「當然有啊。那作家一靠近，我整台都進入『高風險思想區』。他的話像冷氣外洩，一句比一句讓人感冒。」
「你挺有個性的嘛！」
「我這叫『閱人無數、冷眼看人間』。我見過太多房客，一個比一個奇葩。有的拿我冷凍假鈔把我當保險庫、有的把我當置物櫃。妳這樣正經生活，我反而不習慣。」
「聽起來像我朋友老陳，去年也這樣講，結果只是老花眼。」
冰箱震了一下門，像被戳中笑點：「妳這幽默，我給滿分。妳很適合主持podcast。」
「啊？怕卡撐？這會被告的。」 ※(怕卡撐=打屁股)
冰箱解類釋：「……是podcast，一種節目啦。妳這口條、節奏感、還有天然誤聽特質，一開播就紅。」
「喔喔，節目喔，那我以前也上過，我在里民大會唱過歌。」
「那不一樣，那是實體表演，我講的是網路聲音宇宙！」
「喔，那你幫我錄啊！」
「我可以，但前提是妳不能邊講邊吃蘋果。上次有人這樣，我聽起來像在聽馬咀嚼錄音帶。」
老奶奶笑了笑：「你這嘴比我孫子還毒。」
冰箱又接著說：「毒是一種保鮮劑啊，沒有毒的嘴，會被世界腐壞。我是為了讓生活保持新鮮。」
老奶奶拍他：「你嘴這麼利，小心我每天誦經給你聽。」
「誦經我不怕，我怕妳插香！我這鋼板一嗆煙就變古董。拜託妳要念就念清淨版，別附加薰香功能。」
「別擔心，我只會供水果，不供你。」
冰箱嗡的一聲，像是鬆了口氣：「那我就安心待著。」
屋裡安靜下來，只剩壓縮機穩穩的呼吸聲。
它在這公寓裡看過各種房客——有人整天喊夢想，有人活得太隨性，有人只會對著空氣哭。 如今，換成一位慢慢過生活的老奶奶，整個廚房竟變得……出奇地熱鬧。
冰箱輕聲嘀咕：「至少這次，不會有人半夜偷開我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