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谷出久在書架前走動著。
即便現在大多數人獲得資訊的方式,都是透過網路,但拿在手中的真實重量,仍會讓老派的人覺得踏實。該說綠谷出久「老派」嘛,或許也不是,他只是盡可能地從能搆得著的地方,尋求填補空缺的知識。所以不管是網路、交流會、或是書本,只要是能夠獲得訊息的管道,全都不會放過。
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吸滿了水份,直至都滴出了水,也不會饜足。他已經挑了幾本書抱在懷中,但學生的圖書證一次只能借五本書,所以每次都要精挑細選,將最想要閱讀的書籍,好好地挑選出來。
將食指放在一本圖鑑的書脊上,進而將書本抽出來後,卻發現後面那排書架是空的。雖然說是空的,但不代表背後空無一物——那裡有個人。
綠谷出久微微地有些吃驚。
平時會來圖書館的學生,多是借用自習室的位置、或是租借器材,已經顯少看到有人會在書架附近穿梭。而且,目前所在的圖書館並不是校內最大的總圖,而是人文圖書館。顧名思義,這間較小的圖書館,只有偏文科的藏書。像心理系這種半文科半理科的系所,系上交代的作業,能在此處找到的資料並不多。綠谷出久純粹是為了自身的興趣,所以才流連於此。
另外一個驚訝的理由是,現在剛好是所有科系結束課程的放學時段,學生們的第一要務,應該是去覓食才對。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還會有像自己一樣的反常者,於圖書館內徘徊呢?
書被抽出後留下的空隙不大,大概只能窺見那人的一角衣袖。
在極度安靜的空間內,傳來輕微的布料摩擦聲。然後,是一隻眼睛出現在那道縫隙中。
綠谷出久瞬間認出那雙眼睛的主人,不自覺地呼吸一滯。
——那個人,原來也是會有玩心的嗎?
他趕緊繞過書架,而對方也像是說好一般地、從反方向繞了回來,兩人最終在書架的側面碰頭。
「轟……學長!?」綠谷出久用氣音小聲地說著,藏不住內含的訝異。
「出久。」
轟焦凍的聲音輕如雪花,每個音節卻能清楚地傳入綠谷出久的耳中。同學們平時都是以姓氏稱呼,只有在家中才能聽見母親如此喚他,綠谷出久登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稱呼⋯⋯我有點⋯⋯」
「那就,綠谷。不用那麼緊張。」轟焦凍低垂視線,看似因為名字的呼喚方法而失落。這讓綠谷出久不明原因地覺得愧疚。
「轟……君,你怎麼會在這裡呢,好巧啊。」對方的回應讓綠谷出久因此妥協。隨便吧,就以平輩來稱呼吧。
聽見對方改口,轟焦凍的表情雖然不動聲色,但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未置可否地頷首,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我以為大家都去吃飯了。你不餓嗎?」
綠谷出久思索著,轟焦凍在傳聞內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但怎麼最近遇上的機率就這麼高呢?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轟焦凍的回答也並不讓人意外,和他給人的印象相同,帶有一股藝術家的孤僻。如果他一直都是和大多數學生採取相反的行動的話,那麼,在人少的地方的相遇,倒也不是那麼稀奇的事。就當作是緣份吧。
「這、這樣啊。」由於也說不上是多熟絡的關係,綠谷出久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也不好對別人的習慣說三道四的,只好尷尬地回話。
「……要去吃飯嗎?」轟焦凍是有意圖地在找尋特定人物的。既然都找到了,那怎麼能讓機會白白溜走。但是,他不太明白大學生之間是怎麼拓展交友圈的。畢竟,一直以來,都是別人對他主動得太多,轟焦凍將自己調整為一塊與他人同極的磁鐵,始終和別人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啊?我、我,跟你嗎?」
「嗯。」
「……為、為什麼?」
在顯得高貴又精緻的轟焦凍面前,綠谷出久緊張得無法好好說話,覺得舌頭的位置似乎錯置了。
「嗯,為什麼呢。」轟焦凍也難以說明具體原因。
今天再次立於綠谷出久的面前,以身為omega的鼻子嗅聞,確認了綠谷出久身上果真沒有味道。一名beta是不可能理解、也不可能解決omega的問題的。
可是,面對面之後,卻是更加深「想要了解綠谷出久」的衝動。
「不願意嗎?」轟焦凍輕鬆又真誠地,把問題丟了回來。
這真叫人難以拒絕。
「也不是⋯⋯但我還要去借書,可能還要再花點時間。」綠谷出久晃了晃懷中的幾本書籍,以此作為藉口。
「好。那我等你。」
於是轟焦凍亦步亦趨地,自動地加入了綠谷出久的隊伍中。以一種不壓迫人的步伐,默默地跟隨。
但是,能從身後一直感受到視線。當綠谷出久刷著書本上的條碼的時候,手都在微微地發顫。比起隔著螢幕的觀看,這是一種更赤裸的凝視。讓人有些緊張、又有些難以自持地感到興奮。
借閱完畢後,是時候離開圖書館。穿越大門時,是轟焦凍走在前頭,反手壓著玻璃的大門,讓身後的人易於通行。
「你喜歡書嗎?」因為離開了需要保持安靜的圖書館,到了館外,總算能用正常的音量對話了。轟焦凍又再度挑起了話題。
「嗯,很喜歡喔。」綠谷出久語調上揚地答道,慌張地掩飾著看見的東西——
轟焦凍壓著大門的手腕內側,有著一道歪扭的傷痕。
昨日所見的陰影,原來並不是錯覺。
傷疤垂直地越過了掌長腱肌,怎麼看都不像是意外所致。除了左眼周的燙傷之外,他的身上,到底還隱藏了多少傷痕與秘密?綠谷出久本能地感到懼怕又擔憂,好像湧起了一絲責任感,覺得不能放任別人、在自己伸手可及的範圍受苦。
可是,這才第二次見面呢。直指可能是他人的心理陰影逼問,未免也太不像話。於是只好心猿意馬地掩飾著,呼吸也變得急促。
「怎麼了?」
問出口後,轟焦凍也訝異於自己的這句問候。明明從氣味上無從判斷才對,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情緒波動。
「沒⋯⋯沒什麼。」綠谷出久不敢點破,只能搪塞到底。
「我⋯⋯我想了解你。」轟焦凍停下腳步。
「什麼?」
「想和你變得要好。」
「唔⋯⋯」
「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
「但我很高興你喜歡那幅畫。」
轟焦凍突如其來的坦白讓人措手不及。他說著這些話的神情,不似一場安排好的演出,而是自然而然,飽含情感的流露。在綠谷出久身旁陪伴借書的這段時間,理出了頭緒。果然,還是因為對自己作品的連結吧。這讓人感到「被看見」。
「呃……」
也正因為如此,綠谷出久才沒能馬上做出反應。真誠吐露的想法,應該換取同等的真實。
——但,我,真實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