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輓歌 第五章 戰守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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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莊位於一片平坦的濕地之上,多窪地與池塘,當地居民為了防水,都將地基架高,將房屋蓋在高出平地一公尺的高臺上。村落裡只有一百多戶人家,一落一落零星散布在田野之間。圍在各聚落外的是三米高的土牆,牆外挖著寬逾三丈的壕溝,是易守難攻之地。原來駐守薛莊的守軍為第12軍的一個師,原可接應東來的第9兵團掩護其主力撤退,沒想到張司令一撤到薛莊,卻半個人影也沒發現。各村村民為了打仗早就丟下家當逃難去了,村落裡也空無一人。發電報到12軍之後得到的回應是:因桑孚鐵路以西的解放軍有蠢動跡象,10兵團方司令怕德化有失,趕緊令 12軍將部隊調了回去。

  張劍衡見到覆電之後大罵。然而全軍上下接連三日夜急行軍才來到了薛莊,全軍疲憊,建制混亂,急需休整,加上離德化已近,決定先休息一天,先依託原有防禦工事抵抗來襲匪軍,第二天再走。

 

  不過半天工夫,7縱的前鋒部隊已經來到薛莊十公里內。張劍衡站在搭建好的瞭望高臺拿著雙筒望遠鏡觀察敵情。為了急行軍追趕第9兵團,7縱的先頭部隊大約一個師的兵力所攜帶的都是輕武器,輜重都還未跟上。

 

  「司令,要發砲嗎?」一旁的27軍周軍長問道。

 

  張劍衡搖搖手:「先等等,這班蠢蛋當我們是潰退之師,才這麼點人卻急於建功,死命追來。等他們再追近一點。叫砲手準備。」

 

  三個砲兵連50 門野砲分別埋伏在村裡不同位置,砲手測量好了方位及角度,砲彈全都上膛,就等著號令。

 

  幾百名灰色解放軍裝的士兵手持槍械,蹲低著身子,慢慢從樹林中走出,一邊打著手勢一邊接近村莊,一片靜默之中只聽到陣陣的風聲與腳踩枯葉的聲音。張司令將手一揮,50門野砲齊聲轟擊,砲彈呼嘯過天際,落在7縱的先頭部隊之中,一聲聲爆炸只炸得解放軍血肉橫飛。解放軍在27軍的轟擊下,進退不得,只能依砲彈的破空聲判斷彈著點臥倒找隱蔽,部份士兵漸漸地迫近村落。27軍的重機槍在地堡的射口朝著掩殺而來的解放軍掃射,造成百人以上的傷亡,解放軍士兵只得紛紛後撤。這一波的攻擊暫告停歇。

 

  第9兵團十萬大軍三日夜接連渡河不曾暫歇,到達薛莊後又趕築工事,全軍上下早已兵困馬乏,乘此空檔,張司令下令守軍輪班休息,一方面聯繫12軍前來接應掩護後撤。

 

「與12軍聯繫上了嗎?」

「報告司令,剛剛連繫上。」

「跟他們說找王軍長。」

 

通信兵接通了12軍的通信單位,等了許久,對方傳來回音。

 

「喂,王軍長嗎?我是張劍衡。我在等你接應,你怎麼跑掉了?......解放軍7縱前鋒已到薛莊北十里之外,估計後方部隊會陸續到達,請你移師來援,晚了便要來不及。」

 

「張司令,上頭給我的命令是固守德化,沒有上級指示,我不能撤,請見諒。」

 

「該死的!」張劍衡掛上電話。「給吉仁總部發報:就說匪軍7縱勢大,已攻破南崗,6縱正在大蓮溪以東修建石橋,不日便要渡河,務請總部指示12軍儘速來援,德化防務建議可交由75軍接管。」洪副官得令,草擬電報去了。


  警衛連臨時打掃了一間民房供張司令及隨從機要人員簡單住下,工兵營引水接電,偵察、通信及後勤單位各自展開工作,再到四處找尋適合作為司令部的堅固建築。張劍衡拉開一張藤椅坐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接著在上衣內袋裡取出了一張照片,照片裡除了他以外,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以及大約八到十四歲之間的三姊弟,看來是一張全家福半身照。


  張劍衡看著照片,眼神流露出無盡的溫柔慈愛,他一生戎馬,於軍閥派系之間輾轉流離,三十多歲跟隨領導投奔顧燊明之後方始漸漸受到重用,並於四十三歲那年被擢升為陸軍中將,隔年晉升軍長。他知自己半路出家,並非顧燊明的嫡系,唯有靠戰功來獲取高層的信任,因此每戰必出死力。但去年臨沂孟良崮的那場惡戰,自己受命兼任指揮整編第74師,只因為一時的猶疑不決,貽誤戰機,先是未能說服整編第74師師長率師突圍,向己靠攏,造成孤軍深入的74師四面被圍,後來與83師、65師在對敵形成反包圍時又未能及時突入共軍包圍圈,直到坐視好友全師被殲,等於整編第74師孤軍苦撐了三晝夜扮演釣餌,最後還是被共軍吞入肚內,揚長而去,好好的一場反包圍就這麼給自己唱砸了。每當憶起壯烈成仁的好友,張劍衡無不痛切自責,懊悔莫及,如今自己在薛庄面臨的情況和去年在孟良崮的友軍不是格外相似嗎? 連續三日夜下來山大的壓力,早已是精疲力竭,如今暫時獲得休息,他一頭趴到了桌上沈沈睡去。


  「爸爸~爸爸~」張劍衡感到有雙小手在搖著他的臂膀。迷迷糊糊的,張劍衡微微睜開了眼,眼前隱現出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子,平頭,直布衫,一雙靈動的大眼拉扯著他的手臂。「爸爸你快來,哥哥在街口跟別家小孩打起來了!」

  「二虎?你怎麼來了?這裡危險!誰帶你來的?」

  「我不危險,是哥危險,你快點來,快來。」

  張劍衡由得二虎拉著,快步地走在後頭。轉過一處牆角,石板路上一處涼亭邊,幾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圍在一起大呼小叫,有的叫:「打他!打他!」有的跥著腳叫:「別打了,你們。」滾在地上的有兩個男孩,其中一個身材矮壯,另一個皮膚卻相對白晳,長臉,細細的眼睛透著秀氣,雖然跌在地上,兩相比較之下仍可以清楚看出身材要比一般同年小孩為高。兩人互相拉扯著衣服、頭髮,呲牙咧嘴地翻來滾去,使盡力氣要占住上風壓制對方。

  「你叫,我讓你叫,你叫誰假娘們?你再叫一聲試試。」聲音尖銳,那高瘦個子翻到了上位,兩手緊掐住那矮個的脖子,秀眼圓睜,像要噴出火來。

  「別打了!我爸來了!」一個年歲大些的女孩擠開圍觀的孩子們,大聲喊道。

  那高瘦清秀的孩子聞言一呆,動作停了下來,扭頭回看,冷不防地上那矮個男孩手上摸了塊石頭,舉起手來就往那高個孩子的頭上一敲,那高個孩子吃痛,放開了手,矮個孩子順勢掙脫,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跑走了,其他孩子見來了大人,也都一鬨而散,現場只留下二虎、那高瘦男孩,還有示警的女孩。高瘦男孩手撫著傷處,鮮血緩緩地流上了手腕。

  「你們在幹什麼?」張劍衡雙手叉腰,山一樣地站在三個小孩面前大聲質問。

  「爸,不是大虎的問題,我們玩得好好的,那潑皮走過來就罵了一聲「假娘們張育華」,大虎一氣之下找他理論,兩人就打起來了。」那女孩手裡拿著一枚羽毛毽子,委屈地說道。

  張劍衡看著大女兒手裡的毽子,再看看石板路上粉筆畫著的跳格子,向著那清秀少年忍不住說道:「大虎,我說你怎麼還是儘玩著這些女孩子的東西?十二歲了都。你老子我是行伍出身,槍林彈雨裡討生活,怎麼槍桿棍棒你不愛,成天就愛整這些?」


  「師長!」張劍衡一回頭,滿天的烽火,槍砲聲漫山遍野迴盪四周,發現自已置身於野戰指揮部軍帳裡,第108旅旅長楊忠翰在他面前肅立敬禮,神情惶急地說:「報告師長,74 師在孟良崮已經堅持了三天,他83師李玉良一心保存實力,根本不想派出骨幹部隊,先是派一個連冒充一個團去桃花山探虛實,給共軍滅了之後才又派出一個整備不全的第57團,被圍了之後再派出56團,前怕狼後怕虎,一丁點丁點兒的給,就捨不得他那點兒家底。師長,我們的所在位置不比他李玉良遠,再不果決出擊突破,74師就要被共軍整個吃掉了,反包圍戰術將整個失敗。」

  張劍衡望著作戰地圖道:「我已經派了148 旅進攻,但是共軍的阻擊太強大了,進展有限啊。11師、65師、48師他們呢?」

  「11師距離太遠,48師是桂系部隊......指望不上,師長,請速作決斷,否則大夥都要被委員長追究貽誤戰機之責啊。」

  「只是,有傳聞說......」張劍衡欲言又止。

  見張劍衡仍然舉棋不定,下不了決心,楊旅長大聲道:「師長!若說季師長要投共軍,我楊忠翰一百個不信!」


一轉眼又到了魯南季維方的74師師部。

  「劍衡,你不用說了,我的部隊車輛騾馬多,向北去儘是山路,不修不行,行動給解放軍知道了也沒有關係,我打的就是他,怕什麼?」

  「不是這麼說,你的部隊突出戰線,容易成為目標, 華野幾路縱隊就在左近,要是被切斷了與我25師和李玉良83師的聯繫,你將成為孤軍一支。」

  「我和李玉良沒什麼可說的,我也不信他能安什麼好心。萊蕪那場仗敗的奇慘,他等了那麼久的王牌74 師師長的願望落空,心裡一定懷恨。委員長把我74師移出他第一縱隊,現今我也不聽他指揮了。」

  「那你聽我的指揮嗎?」


  「張劍衡!」他聞聲再一回頭,發現第一兵團司令余鴻圖就站在眼前,鬚髯戟張地指著他。

  「余瘋子?」

  余司令喝問:「別叫我余瘋子。我問你:憑什麼是你拿青天白日勳章,而不是我?毛日東在河南杞縣被圍的時候,國防部來的情報是有問題的,你不是不知道,並不是我救援不力。要不是我後來在帝丘店救了你,輪得到你拿青天白日勳章嗎?老子我從鬼子手裡搶回了崑崙關,也才拿個四等寶鼎勳章,他媽的我斃了你。」說著伸手在槍套裡抽出一把德製魯格手槍,朝著張劍衡「轟」的一聲開了火。


  張劍衡一驚醒轉,才發覺這一覺已睡到了日頭偏西,他起身坐起,發現身上加蓋了件軍用大衣,門窗已關上,夕陽透過門板縫隙滲進了些光。他推開桌子站起身來,向前幾步呀的一聲打開了木板門,正向著夕陽。「司令醒了?伙夫來了兩次說開飯了,見您還在休息,不敢吵醒您。」門外站著兩個武裝警衛兵,其中一個探頭問道。

  張劍衡看了看錶,六點多了。「你們兩個也去吃吧。這是誰的衣服?」他把剛剛披在身上的大衣提在手上問。

  「是我的。」

  「多謝你啦,天賜!」他把大衣遞給那警衛兵後大步離開,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有個失散的兄弟不是?聽說12師裡新抓了個逃兵叫姚天復?」

  這警衛兵正是姚天賜,當下答道:「我託人問過了,音同字不同。謝謝司令關心。」

  張劍衡聞言點點頭,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早晚會找到你弟弟。」

  臨時伙房就設在臨近處,張劍衡走在前頭,兩警衛兵跟在後面。太陽早已下山,軍營之中四處點著火把。

  「說到逃兵,我記得你姚天賜也逃過幾次,是不是?呵呵!」

  姚天賜赧然道:「是的,承蒙司令相救,不然依軍法我早該槍斃了。」

  「你兄弟倆被國軍抓來當兵,心裡怨恨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後來怎麼不逃了?」

  「報告司令:司令對自己嚴格,對部下寬大。我心裡感激,不想逃了。」

  張劍衡邊走邊點著頭。「你家鄉在鄆城?那裡現在是淪陷區了。共軍到處宣揚土改,你家是貧農,按理應該不會受到迫害才對。」

  姚天賜道:「共產黨還沒來我們村子之前,我們就聽說了,他們是刧富濟貧,正義之師......」身邊另一個警衛兵這時忽然用肘彎推了他一下。張劍衡走在前面沒有察覺,只是冷笑一聲:「正義之師?解放廣大的窮苦農民?不過是奪天下的藉口罷了。共產共產,你的產就是我的產,我的產就是你的產,各盡其能,各取所需,這能合乎人性嗎?你們說?這樣還有誰肯認真幹活?不過是烏托邦理想而已。馬克思的那一套,害人不淺哪。」

  「司令您說烏什麼馬什麼?」

  張劍衡微笑揮揮手,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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