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翻譯數百本童書,並由大山書店出版的傳奇譯者劉萬來先生,於2016年2月17日安詳辭世。
筆者小時候,最羨慕的人是時任國立編譯館館長的熊先舉先生;而最崇拜的人有兩位,分別是經手最早期青文版《機器貓小叮噹》的譯者譚繼山先生,以及翻譯數百本大山書店童書的劉萬來先生。
之所以會羨慕熊館長,是因為每一本青文小叮噹(還有當時「有牌」的所有盜版漫畫書)背後,都印有一幅看起來很像獎狀的「國立編譯館連環圖畫審定執照」;按照小孩的邏輯來說,既然他「審定」了,那就表示已經讀過囉?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因為認定「熊先舉先生是全台灣看過最多漫畫的人」而羨慕不已。
到如今,筆者對熊館長的羨慕之情早已消融殆盡,而當筆者了解到在戒嚴之下因為出版自由的缺乏,導致台灣漫畫、娛樂文化發展受限的那段歷史之後,對於「連環圖畫審定」這件事情以及背後的那個體系,更加厭惡不已。
不過,筆者對上文所提到的兩位譯者,至今依然敬佩感念。尤其劉萬來先生,更可以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各種雜學啟蒙大師。
筆者手上最早的大山書店出版品,是1976年間的一批「中國民間怪談」與「兒童世界怪談」系列的故事書。這應該是大山書店開始大量翻印日本書籍之前的書。
這些「每冊特價十二元」的妖異或驚悚故事書,都沒有標示著者,著者可能也已不可考;但是特別的是,書中的國語注音,都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手寫上去的!
而在當中,有些中國民間故事以外題材的書籍,顯然已經是翻譯自日本童書而來;即使插圖經過描圖重繪,也還是能看出某種「日本味」。
在沒有網路的童年時代,要接觸各種課本上沒寫的知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那個年代,大山書店翻版了各式各樣的日本青少年書籍,內容包羅萬象,從戰艦、戰車、太空武器、各種妖異、怪談、偽科學,到日常生活小技巧、美勞勞作、昆蟲百科⋯⋯各種需要或不需要的知識,都包含在其中。
最先出現的是各種圖鑑類書籍,之後種類不斷延伸,除了美勞教材之外,也有許多特攝、動畫、科幻題材的書;除了這些給男生看的書之外,甚至也有少女禮儀、手工藝、小魔術之類的益智書籍。
而且跟會被撕破或丟棄的漫畫書比較之下,大山書店的出版品圖文並茂、滿滿的字配上滿滿的圖,是少數可以抬頭挺胸閱讀也不怕挨罵的課外休閒書籍。哪個父母會阻止小孩吸收新知呢?即使那些知識大多並不實用。
但是筆者相信很多人就跟自己一樣,當成長到某個年紀的時候,腦中的某幾段神經突然接上線,然後就突然間看懂了「史麥脫」就是スマート(流線型)、「列巴」就是レバー(把手)、「禮民客老鼠」就是レミングネズミ(旅鼠)。
這種這麼後設的閱讀體驗,可不是從一開始就讀著翻譯正確印刷精美的授權正版書籍,能夠享受到的樂趣。這彷彿是外星人埋藏在古文明遺跡中的訊息,必須等到地球人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才能得到解譯。
雖然以今日的眼光來看,大山書店的這些盜版書,無論是在翻譯水準、印刷品質與排版正確上,都很難及得上現代標準,但是它們已經不是可以用這些標準衡量的東西;它是一個時代。
那個時代必須把明治、大正和昭和改寫成民國。把大和號改名為黃帝號。把波音707機身上的中國民航字樣與五星旗塗白或塗黑。把日本人寫給日本小孩看的二戰史加上軍國主義必敗、國軍英勇抗戰的奇怪片段;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社會會改變,當時的政治正確如今看來愚蠢無比,但我們看得很清楚,不會認為這是譯者的錯。
除此之外,那些印刷不清、資訊量爆炸、常常有排版錯字的書,卻蘊藏著許多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就是,台灣小孩再也不需要依賴盜版的、被刪節、審查、塗改過的童書和漫畫,來吸收雜學知識與娛樂。
而劉萬來先生的過世,對我們這些從小看著他翻譯的各種書籍成長的小孩子來說,也可以看成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大山書店的譯者,除了劉萬來之外,還有許森德、蔡奇潔、龔江滿、劉錦昌、曾秉文、蔡培南⋯⋯等人。但是以「產量」而言,還是以劉萬來先生拔得頭籌,佔了書單的大部分。
他們當時可能也不曾想到,他們為了營生或興趣,而翻譯的這些書籍,最後竟然會影響島內一兩代人的人生吧!
以馬茲哈二的 “速度” 加上巴爾幹炮 “全開” 的精神,將本文與讀者「分享」之。
本文謹獻給劉萬來先生及所有大山書店圖書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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