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醫，中醫，下醫

有時候會懷疑醫學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團血肉模糊、體無完膚的身軀。體表面積75%三到四度燒燙傷，我所能見到的僅是脂肪與肌肉組織交錯而成的形體，乍看之下幾乎聯想不到這是一個有思緒有生命的人，突然發現皮膚之於人的完整性的重要。由於燒灼實在太過嚴重，在已經做了右臂的截肢之後，又接著預備要做左小腿的截肢，直直截到膝上。而這樣燒炭的創傷，不僅僅是外觀所能見的創傷，肺臟腎臟等多重器官都因此而嚴重損傷。我沒有辦法想像一個生命無望、燒炭自殺的中年阿姨，若是有幸甦醒、再也不需要截肢、外傷癒合之後，還看得見什麼樣的人生希望。

我一直相信著的一個價值：「所謂的科技發展，如果並不能為人類的生活帶來更好的品質，如果造成了傷害，就是一個退步的象徵。」而在這個病人裡，超高的醫學技術又能夠帶給他什麼呢？意識層級、心跳血壓體溫作為衡量生命的客觀標準，然而通通達到了頂標之後呢？醫療技術僅僅是幫助病人維持生命徵象，不能幫阿姨解決他生命裡的種種困難，不能讓不在乎她的兒女成為她生命的支柱，甚至沒有辦法作為陪伴的腳色扶持著他走過困難，從心理社會到經濟的網全是破洞，那麼即使奇蹟發生，過了幾年她再度自殺，難道一切並非枉然？在一切生活條件都沒有改變，甚至惡化的情況之下，說擁有生命就是擁有機會，難道不是一廂情願而已嗎？

醫學教育裡面所注重的倫理道德，一直都希望我們能夠以「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為目標看齊，然而我們最終所能成為的，只有下醫。頂多在達成下醫之餘，能夠多體諒一點病人的心情，幫助病人在疾病這一個關卡，能夠度過得舒服一點，其他的，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