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夜牡丹(三)

    李四卿與風振衣出了隱密處,飄飄浮浮地穿越那十五名男女陣仗,兩人並行,企圖隱藏斷塵劍的蹤影。
    斷塵劍外觀古拙無奇,極像陳舊不敷使用的老鐵塊,但從墳裡出外夜遊的鬼,帶著兵器實在太過醒目。
    一大群人就這麼瞪大了眼看那面無表情的大小二鬼飄過身邊,大氣不敢喘一下。幸而荒墳野地雜草長,這二鬼又功夫了得,竟沒人發現他們底細。
    有個大漢壯著膽,大聲喝道:「站住!少裝神弄鬼!半夜在這幹啥事,速速報上名來!」
    大鬼轉頭:「出來透氣……」鬼氣十足。
    小鬼拉著大鬼衣袖:「快走,天亮不好……」
    「閉嘴!快滾!」大漢近乎崩潰地大喊,全身發顫。
    兩鬼正欲快速通過,一陣風來,草聲窸窣。
    「快看!他們有腳、有影子!不是鬼!」另一邊有個男子突然驚叫。
    眾人互望,兩個鬼也停住了腳步。
    十五名男女各自亮出兵器,種類不一,簡直像兵器聚會。
    「再也不聽你的了。」小鬼小聲地對大鬼說。
    「妳可點頭同意過。」大鬼小聲地對小鬼說。
    「你們一大一小在這幹什麼?是你拐了女娃,還是妳偷了男人?」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子率先開口。
    「這位大哥,我們兄妹無處安身,在這墳地借宿一夜,原本我們先來,本該你們換個地方,但你們人多,我們害怕,所以想就這樣溜走,沒有驚擾各位高人的意思,各位大哥大姐好心讓我們走吧!」風振衣這一口流利,想必是流浪歲月磨練出來的。
    「手上的東西留下便可離開!」一個大半夜還濃妝豔抹的女人開口。
    「大姐您高抬貴手,這老東西我們還用來獵些野味果腹……」風振衣胡謅的功力,恐怕也是流浪歲月磨練出來的。
    「閉嘴!東西留下,人快滾!」女人扯開了嗓子怒吼。
    「小女娃頭上的金步搖也留下。」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指著李四卿喊。
    「那小女娃乾脆也留下,豈不更好?」對面一個高大壯漢揮舞手中巨錘,頗有向風振衣恐嚇之意。
    那十五人大笑出聲,許多不堪的言語開始流竄。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半夜裡群聚於荒墳之人本身就有問題,風振衣與李四卿原想裝鬼混過,不想惹事,沒想到老天不幫忙,還是被留了下來,說不定又有場硬架打。
    風振衣偷瞄李四卿,這出身名門的閨女性格思想可不一般;雖然比起歌樓之戰,這次對方算不上高手,但畢竟也有十五人,四卿娘子不知如何盤算?
    「風少俠,」李四卿聲小如蚊:「這群人與奪劍的搶匪相似,不過卻是來墳裡挖寶的……」
    風振衣嘴角抽了一下:「太過份了!」
    「其實,九千歲的傳說及誘惑,從來是沒斷過的。小心你的『斷塵』。」
    「我看他們沒認出來嘛!斷塵向來漂泊四方,隨緣隨性,但四娘子忌諱多,我怕冒犯妳,妳說該怎麼做?」事已至此,把所有線索串起,這本非李氏的李四卿身分已是一紗之隔,只是風振衣無法想透她何必隱瞞。
    「你說話真沒頭腦!這豈非怨我刁蠻,可不就冒犯我了?」
    「我……」風振衣也是有口難說,眼前該是唐姓的四娘子冷不防抽起一根半人高的草,削過風振衣肩側,往他背後射去。
    一聲女人慘叫後,風振衣轉頭一看,那根綠草竟直直地刺進女人的肩胛,女人手上落下一片片閃著銀光的物品,形似暗器。
    「背對背,一人一半,死活不論。」她轉過身去:「不過,留活口對你不利,武功路數被認出可不好。」
    風振衣來不及答話,三、四人已經向他圍攻而來。
    長劍出鞘,斷塵在月光下青湛湛的冷光溫和而含蓄,就像持劍者隱於山川、形骸不羈的性格。
    大刀揮砍,長劍劃過對方雙腕,大刀退卻;長槍直刺,長劍側鋒敲擊槍身,順勢切向對方手掌,長槍逃離;長鞭甩動,長劍旋身,一躍而離地三尺,由上攻下,長鞭閃躲;巨錘飛砸,長劍迴避,側身直取對手腰腹,巨錘遠避。
    大刀與長槍一左一右進攻,長鞭於外圍揮動,專攻下盤,巨錘近身攻擊,來勢洶洶;長劍再以側鋒拍擊刀身與槍身開出一路,「流雲逝水」由小處施展,遊走眾兵器間隙,縱橫捭闔無孔不入,劍鋒每每貼近對手肌膚,氣流掃過迫使對手撤退,卻不砍擊兵器也沒傷人;長戟加入戰局,招招正攻胸腹,長劍避其正鋒,尋側面出手,令長戟左右支絀,一道殺氣由長劍背後襲來,準備與長戟前後夾擊,再會合刀、鞭、槍三方搶攻,一舉擊破眼前大敵;長劍一晃,直切殺氣來處,劍氣動盪,震得撲面而來的細針暗器偏離原路,直闖刀、鞭、槍方向,驚得三人頻頻倒退,長鞭不慎劈中發暗器之人,有一腳突然拐倒執戟者,長戟一揮撞歪了持錘者,兩人翻滾在一起,巨錘砸了持刀者,大刀脫手而出,險險劃在持槍者的咽喉上,場面混亂。
    稍遠處一枝箭破風而來,長劍變招截擊,聲響一出箭鏃落地,再度截擊,三箭鎩羽。
    「退!退!快走!別打啦!」遠處發箭之人放聲大喊,手上拖著一人拔腿狂奔。
    地上滾成一堆的眾人連忙翻身而起,一看四周,武器也不拿,就跟著發箭者飛奔而去,口中不住驚叫:「是鬼!是鬼!」
    「真是有趣的一群人。」風振衣收劍入鞘,搖搖頭。
    只是轉身一看,不禁又是一場驚駭。地上五具屍骸,不見傷口不見血,神情錯愕,好似無法理解自己的死因。
    那單薄白衫仍立於原地,那雙眼眸仍燦如明星。
    風振衣遵守交代,在對他而言顯得輕鬆的打鬥中,並未偷眼探究她的一招半式,雖她說過死活不論,但卻無法想像為何小小年紀的女娃,竟能狠下心來不留活口。
    小娘子確實是名宿之後,四卿乃家中排行第四之稱,李唐李唐,這李氏偽姓便是唐家的藉託之詞,唐家家主的同輩裡正有一女排行第四。只是,卻不知為何這唐四娘竟手握她父輩先人之仇敵的牡丹……
    「為什麼妳能這麼毫不在意地看著生命消逝?」他背後,一如初見時的蒼空明月。
    「生命來時,我也這般。」她身後,一如初見時的夜幕深沉。
    「妳父兄逼妳?」他眼前,素衣沾染了塵土層層。
    她搖搖頭。她眼神總是對著他,清明透亮。
    「妳在外所行,從不怕家人發怒?或妳一人在外遇難?」
    「命中有時無處躲,命裡無緣求不得。」她那雙眼,總藏著一種苦澀,很深。
    夜霧起,繚繞滿地,眼前景物忽實忽虛,兩人彷彿立於煙波之中,也彷彿不再那麼真切。
    兩人各自踏進一步。
    「風少俠,望你堅守斷塵,下月赴唐門家宴,也盼你扶持繼任新主。」她的聲音相當清晰:「山川雖美,亦在不染鮮血之時。」
    他蹲下身揚首面對著她:「妳知道我多喜歡妳那對明亮亮的眼眸嗎?我不知妳為何掩飾本來面目,但妳仍有這麼一對晶瑩的眼眸。我想我一生都會記得。但願我從來都只知道這個,只記得這個。」
    「你三次稱我為妹……會再來找我嗎?」
    「命中有時無處躲,命裡無緣求不得。」
    她終於明明白白的露出了荳蔻之年的笑顏:「我回家去了,牡丹釵送你,珍重。」她一轉身,輕飄飄地,轉眼千里。
    那道白影愈盪愈遠,夜霧漸濃,白影終於虛實難辨,最後竟不知是溶入夜色之中,抑或散於月光之下,似乎從來就不存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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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小說,寫散文,寫那將近被我遺忘的詩。 我期盼活著帶有些許使命,所以讓我陪伴你,從輕輕探索那美稱為「精神疾患」的活動開始,我們都是可以活得豐富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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