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戰地設施：軌條柴與反空降樁

在台北，有幾回接待大陸朋友經驗，宴席上當然得擺金門高粱，我常補充，在金門買的金門高粱與在台灣買的，味道些微差異，必須同時倒上了，中間擺一杯清水，交換品嘗，才能分曉。所以我找到機會，都會敦勸愛喝白酒的友人，找到合適的金門店家，定期洽購。但我不由得感嘆，台灣這些年經濟乏力，但白酒物美價廉，仍是「飲君子」的天堂。

大陸官員訪金門，除了高粱，以砲彈打造的菜刀也是受贈佳禮。有一回偕黃春明、李昂兩位名小說家，參加白酒美食之旅，造訪打刀廠，李昂獲贈菜刀一把，黃春明魁梧、個性瀟灑，他自己不諱言年少時學壞、學狠，幾乎到了沒有學校願意收他的地步。閱讀跟寫作，讓少年的浮動虛妄有了沉澱，而年少的荒唐履歷，後來成為寫作的餵養。受贈時，當黃春明抽出老闆特製打造的番刀，李昂滿是羨慕，但李昂與菜刀是貼切的，女人持長番刀，太顯怪氣了。

金門以戰地設施聞名，若從廈門那頭乘船，途經大膽島，能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字樣，口號成為照片背景，遊客與之合影。歷史都將是今天的背景，苦的、傷悲與憂愁的，都一一記憶與紀錄。遊客上金門島，非看不可的設施如翟山坑道、蔣介石「毋忘在莒」刻石、落成數年的和平鐘紀念碑、金城與瓊林的地底坑道、以及專設望遠鏡，得以觀測廈門的馬山觀測所等，都是觀光重點。

金門是戰地的時候，整個島都肅殺的，村子附近有海軍、海陸、空軍與陸軍等幾種兵種。我老家昔果山，三合院後邊的土坡下，是兩棲戰車基地，挖空的山壁藏了數不盡的彈藥。村落中，幾戶人家共用防空洞，靠海的坡地上，鐵絲網密布，挖得又寬、又深的壕溝是來敵擋戰車入侵，海邊則常見「軌條柴」，水泥塊為基底，鐵軌斜斜埋設，以六十度仰角朝向大海。威脅就在幾里以外，日日夜夜軌條柴忠於職所，直到兩岸和平了，才卸下武裝，還沙灘本來的清淨。

長期深埋的軌條柴長出藻類、貝殼，它的底座也是蛤仔酷愛的棲息地，往昔到海邊摸蛤仔，賣給駐軍填補家用，我頂著烈日於底部搜挖，常有意外驚喜。只是貝殼附生，非常粗礪，我不只一次被劃傷手背，鮮血淋漓，忍住疼痛浸泡海水，做為消毒。

除了作為景點的坑道之外，民間的戰地設施漸漸不見了。防空洞多消弭，鐵絲網撤除，我記得以前耕田時，牛碰到水泥樁，都得小繞一段，小時候不知道那是什麼，為什麼立在田埂中，增加耕田難度？於是馭牛耕田，彷彿考駕照。後來知道那叫做「反空降樁」。

據說，美國將領巡視戰地金門，看看海灘、瞧瞧沿海軍事布陣，再張望漠漠藍天，警告地說天空這麼大啊，如果開飛機，以傘兵攻擊，不就危險了？於是金門遍地架設反空降樁，樁頭插上磨得尖銳的鐵條，他們妄想中共傘兵跳落時，架得高高的鐵條猶如刺刀，可以制敵於空中。

以前全島遍布反空降樁，昔果山附近也非常多，這幾年反倒看不到。有一次與友人騎車漫遊東半島，穿梭鄉間小路，不意看見它們屹立田野，生鏽的鐵支依然高指天空，但我慶幸，反空降樁除了妨礙牛的耕田，不曾傷著任何一個無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