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優雅的沈太太在宅子裡住了幾日,她沒有和沈伽唯進一步搞好關係,卻意外地和周醫生成了早餐伴侶。
他們在餐廳數度偶遇,早晨六點半的光景,他吃吐司和黑咖啡,她用小勺調著堅果酸奶。
那過程裡,兩人都低著頭,氣氛略微有些尷尬。
所以周潛一開始會端著那碟黑乎乎的東西回房吃。可是到了後來,他就被迫留下來陪她嘮嗑。這位拿腔拿調的太太總愛沒話找話,天氣電視新聞晚餐,沒什麼她不能談的。
他心說老是點個頭就走,似乎對主子娘娘太不禮貌了。
「周醫生,早安。」
「早。」
「昨晚我和伽唯看了你推薦的電影,的確非常感人。今天還能再...... 」
「好東西也不是常有的。沈太太,請容我下次再找。」
他堅持在對話裡叫她沈太太,而她說過好幾次,讓他千萬別這麼見外。周潛表示完全沒問題,第二天照樣把這三個字端出來。
他很少對外人如此好脾氣,他想跟她保持距離。
◆◆◆
這一日,他們又在餐廳相遇。周潛痛苦地捂著眼睛在門口站了兩秒,仍是走進去了。
她一見到他,立馬掀開了興高采烈的話匣子。
她說此地風水好,自己睡得特別香,總是一覺就到大天亮。周潛雙手抄在褲袋裡等著烤吐司,聽到這個便笑瞇瞇地恭維她,說夫人的面色真是時下難得一見的健康朝氣,甚至比年輕些的姜小姐更有活力。
她樂呵呵地劃拉著手,說他瞎胡扯。
他以為這位千金很有眼力見,因為他確實是在瞎胡扯。
不過,能在一大清早就獲得病人的強烈好評,讓周潛倍感欣慰。這說明自己搗藥的功力越發精進,如今他抱著缽子隨便一杵子下去,就能把月宮裡的兔頭給搗殘疾了。
沈太太見氣氛漸佳,還想接著嘮下去,可周潛已經端起早餐走了過來。他與她擦肩而過,推說有個電話要打。
他臉上的笑意與眼神,和黑咖啡一樣沉,唯有那口白牙靚又齊,不像是他身上長出來的物件。
她隱約覺得這男人不太對勁,然而她選擇視而不見。
在宅子裡送過一圈禮物後,沈太太發現眾卿家依然對她不夠熱情。她認為他們狗眼看人低,沈伽唯待她態度一般,他們便見風使舵,集體對她不冷不熱的。
可惜周潛並沒功夫理會她的心思。
◆◆◆
他見風使舵沒錯,但他在自己的小白船上很悠閒,他不願被人打擾。周醫生這輩子與人緣淺,他在海面上飄了很久很久,幸運地在精疲力竭之前扒到了船沿。
既然扒上了,那他便不鬆手。
就算她拿瓶子砸他,用小剪刀劃他,只要他還有力氣摁住她,一切就仍是風平浪靜的。
周潛端著早餐繞過花園小徑,在玻璃花房裡見到了他親愛的小白船。
姜然趴在木桌上看手機,裡頭不斷冒出來稀里嘩啦的爆炒剁菜聲。她嘴裡咀嚼著乾渣渣的鬆餅,手邊是一隻大號馬克杯。他不必想,就曉得那是冰冰涼的豆漿汁。
她對他的到來置若罔聞,只略微抬了一下眼皮而已。
「吃早飯時,你就不能看點清淡的節目?」
「不能。」
周潛痛心疾首,他將托盤放下來,從褲袋裡掏出皮筋和小髮卡,開始替姜然編頭髮。她在繼續吃喝的同時,很自然地向後靠,這貼心的小動作讓周醫生手下生風,自覺立刻就能綰出一襲凌雲髻來。
「要試試吐司嗎,肯定比你的餅乾好吃。」
「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其實你烤的麵包像鞋底。」
「看起來硬,不一定就真的硬。再說了,硬的東西也不全是難吃的。」
◆◆◆
周潛把姜然的長髮分成三股,他左右掂掂,對髮量滿意得很。
「晚上我和你一起走,他們直接從公司趕到餐廳去。」
「樓小姐呢?」
「我也很想帶她,但我的車只能坐兩個人。」
「...... 能不開那台橘色的嗎?」
「不能。」
姜然哦過一聲,重新調大了視頻的音量。
她猛灌了幾口豆漿,把嘴裡的糊糊順下去,然後盯著畫面上剛出爐的油爆蝦發呆。
周潛想,多年前他第一回服侍美人的時候,她還沒這麼乖巧。
不服管的女病人生得漂亮,可她卻敢明目張膽地嫌棄他。她大概是覺得,那把長髮在他手心裡握著都是髒的。
算起來,周潛的男性自尊幾乎沒出現過,他學醫,他更是個熱愛放生的男人。
但那天他突然就生氣了。
他猛地揪緊姜然的頭髮,彎下腰和她一起直視鏡子。她下巴微揚,與鏡中的周醫生四目相對。
「告訴我,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剪刀。」
「把它放下來。」
「...... 」
「放下來。」
眼見警告無效,周潛便利索地用一隻手鬆開了西褲腰上的皮帶扣。
他這個動作著實把握著剪刀的女病人嚇迷糊了。她瞳孔震動,眼珠子上下左右來回亂轉悠。
這人要做什麼,他也想幹她嗎。
姜然琢磨,如果下一秒他膽敢掏出鐵餅和標槍來,她就狠狠一剪子戳上去。
她沒受過屠宰的科班訓練,但她知道那東西若是嗖嗖飈著血,放著不管也是會死人的。
◆◆◆
那萬一周醫生真死了怎麼辦。
法治社會,殺人償命。
她一定會坐牢,再擇日被獄警拖出去突突了。到時候,沈伽唯和蘇敬或許會比較傷感,因為在她服刑期間,兩人茁壯的鐵傢伙一時無人照管了。
不過沒關係,他們腰裡有錢,很快就能找到替代品。給那姑娘琳琅滿目地掛上金銀鑽鉑,三個人照舊一前一後夾著搗到高潮。
他們不會叫她小然。
她可能是小朱,小王,小張。她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會繼承她的遺志,把他們伺候地生不如死。
姜然越想越紅火,她握緊了剪刀,胸脯也不自覺地挺起來了。
不怪姜姑娘思緒萬千。
家裡男人多,一個個不嫌麻煩只愛穿襯衫西褲。他們的掌心總是散發潔凈的香皂味,貌似已經將生死大愛拋到一邊,實則都是手裡有活的掃地僧。
君不見,就連掄不起鋤頭的周醫生,都能暗暗翻起一掌空手奪刀。
在順利地用皮帶捆住姜然的雙腕後,周潛整了整她的衣衫。他請她坐端正,表示自己雖然手藝不精,但他現在很有創作渴望,很想幫她梳個好看的頭型。
◆◆◆
原來只是強行給她梳頭。
姜然自覺愧疚,立刻就從心理上接受了他贈送的額外服務。
動彈不得的她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周醫生見她緊張,便幽幽地說起了小時候的往事。無論是美好的或是驚悚的,他的語調都沒什麼起伏。
她聞著他呼吸裡不斷飄過來的淡香煙味道,彷彿衝進了放學路上見到的苒苒炊煙。
「其實我原來的理想不是當醫生。」
「那是什麼。」
「我想當拳擊手。」
「…… 你這體型,能打什麼級別的。」
「次中量級,大約能試試。你以為如何?」
「我覺得你還是練跑步比較好,畢竟是個長壽健康的項目...... 周潛。」
「嗯。」
「你給我鬆綁吧。我想通了,不會戳你的。」
「保證?」
「保證。」
壯志未酬的拳王周潛聽了她的保證,手指接著繞皮筋,並沒有給她鬆綁的意願。惜命的他眼明心亮,知道即使不幸被姜姑娘戳成半身不遂了,他也無法用兜裡的巨額遺產賴上人家。
所以周醫生很識相,通常只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行使權力。
他給她編麻花辮,為她上藥,偶爾還會開著雙門跑車做一回她的車夫。
從前如此,今天如此。
待到邁進了可以預見的將來,也會是一樣的。
花房的玻璃窗裡透出日光晴好,周潛將最後一隻髮卡別在姜然頭上,隨手打了一下她腦後的麻花辮。
她依然在看視頻,油爆蝦做完了,那滿嘴跑火車的廚娘又開始教人做麻婆豆腐。
他站在她身後,把涼透的咖啡端起來繼續喝。
「想吃奶糖嗎?我口袋裡有。」
「不吃。」
「…… 無糖的。」
「有糖的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