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战纪 13 那些时光你可曾记得

依稀聽見鳴雞之聲，天邊已經亮出晨曦之光，山下十幾戶農人開始壹天的勞作。男人扛著鋤頭赤腳走在田間小路上，淡淡的陽光尚未溫熱，路邊的小草還浸在露水的濕潤之中，農人腳上沾滿了泥沙和草屑，腳心傳來怡人的清涼。

赤瞳站在漸漸明亮的晨光裏，雙目隱隱淚光湧動。

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過如此美好而恬靜的景象了，細想起來已經有十幾年。其實赤瞳的真實年齡比三京還大，他死的時候不過是十五六歲，之後壹直以鬼魂的形態渾渾噩噩地過了十幾年，心智上沒有半點成長。

這十幾年發生的事情對赤瞳而言不過是做了壹場漫長的噩夢，身在夢中的他神智並不清醒，只憑那強烈的怨念支撐著不至於魂飛魄散。他身不由己地飄來蕩去，只要見到合適的人便對其附身，以吸取壹點命火維持那虛弱的魂態。盡管這樣，他還是無可避免地虛弱下去，也許終壹天，他會在濃濃的怨恨和深深的遣憾中消逝。

真沒想到，昨天還忍受著鄭長仙身上那股難聞的酸餿味，今天竟然能再壹次擁有活著的感覺，如此愜意地穿行在涼風和陽光中。

這壹切多虧那神經兮兮又深不可測的古怪老大三京，那壹個能化腐朽為神奇的男人！

而現在這神奇的男人正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地半蹲著，氣若遊絲地向遠處的赤瞳喊了壹聲：“赤瞳，手紙……”

赤瞳剛要上前，卻又再壹次聽見壹陣熟悉的劈裏啪啦的聲響，接著又是三京痛苦萬分的低嚷：“還是再等壹下吧……”

“老大，這究竟是什麽藥水這麽厲害？”赤瞳又是想笑又是擔憂。

“這是月痕那小子發明的驅妖水。之前我遇過幾次妖怪，每次都是驚險逃生，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叫他幫忙配出壹種可以用來退妖的東西……“

“啵！啵！”又是冒出壹陣白煙。

“他說可以配制出壹種藥水，只要喝進肚子就會釋放出妖族難以忍受的氣體。因為妖族嗅覺靈敏，用特殊草藥調配出來的味道能讓他們暈倒。只是沒有想到，這藥的毒性這麽大，讓我拉個半死。那小子弄出來的東西經常是這樣，確實管用，但是用了之後會有些讓人難以忍受的副作用。上壹次是讓我吐了三天三夜，這壹次，不會又要拉個三天三夜吧？”

“三少爺！月痕把解藥送來了！”神音捏著鼻子奔了過來，將手上的小瓶子遞給赤瞳，然後又逃命似的跑著離開。

解藥交到三京手上之後，他望著那瓶子遲遲不敢喝下。也難怪三京，正所謂“壹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更何況他已經被“蛇”咬了個體無完膚。

肚子又是壹陣怪響，新壹輪痛楚又要襲來了，痛得三京眉目緊閉，看上去可憐至極。

“罷了，反正都這個樣子了，總不會有更壞的後果吧……”三京用力咽了壹下口水，猛地仰起頭，以壹副慷慨就義的悲壯恣態將瓶子中的東西喝了下去。

三京眼珠壹瞪，罵了壹句：“我再也不相信月痕了！”

轟隆轟隆的聲音響了起來，農人停下手上的功夫，擡頭望天。碧空如洗，萬裏無雲。他不由得疑惑地嘆了壹句：“這麽好的天氣怎麽打雷了？奇怪，那邊怎麽突然起了濃霧？這麽多鳥掉下來，樹和草都調謝了，那是毒霧！趕緊逃命！”

三京被赤瞳背回去，他的腳已經軟得使不出力氣，身上某個地方經過長久的沖擊和高強度的收縮舒張，現在已經痛得如灼如裂，只怕近日內也走不了路。

“月痕啊月痕，是不是上輩子三爺跟妳結了什麽血海深仇，妳竟然要這樣向我報復？要是三爺對不住妳，妳就壹劍了結我好了，至於要下這麽重的毒手麽？”

壹路上三京就像丟了魂壹樣不斷絮絮叨叨地重復著這兩句話。

好歹三京的拉肚子也算是止住了，月痕的解藥像是壹種強力的瀉藥，壹次性將三京身體裏殘留的藥效全部排空，好壹個“長痛不如短痛”。而這劇烈的短痛也徹底抽空了三京的力氣，靠在赤瞳冰涼的後背上，三京的眼皮也越來越沈，不壹會就睡過去了。

與其說睡過去，倒不如說是暈過去吧。

神音在壹棵大樹下照料著昏迷中的冷心，遠遠地見到赤瞳回來了，神音和赤瞳兩幾乎同時做了壹個“噓”的動作。

日頭已高，被枝葉打散的陽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三京和冷心的臉上。他倆躺在大樹幹兩側，身下墊著柔軟的小草和落葉。兩人都睡得很沈，冷心的臉色已經開始紅潤起來，而三京依舊蒼白。那樣的虛弱，真讓人擔心，這壹覺睡下去他就不會再睡醒過來。

“老大不會有事吧？”赤瞳嘆了壹口氣，像是在安慰自己。

神音神色黯然，輕輕搖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虛弱，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昨天還使出了那麽多高難度的術法。雲叔說過，使出五行煉魂術之後，三天之內不可以再用術法。可他接著又使出了最強的鎖妖術，後來壹直勉強維持瞬目神訣，還幫冷心姐姐吸掉鬼氣，最後又被月痕的藥水折磨成這個樣子……”

神音說不下去，臉上滑下兩道淚痕，赤瞳向她遞去壹張擦淚的紙。

“怎麽好像有股怪味？”神音微微皺起眉頭。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她真相吧。這本來是老大用剩的手紙，被他捏了這麽久，總會有些味道附在上面……

“對了赤瞳，妳不是鬼仙嗎，現在是白天，陽光還這麽猛烈，妳不怕？”

“好像我現在不太怕陽光。”赤瞳在樹蔭下伸開手，任壹縷穿葉而至的陽光落在自己手心中。“沒有灼熱的感覺，暖暖的，挺舒服。”

神音歪著腦袋想了壹下說：“可能跟三少爺傳給妳的鬼力有些關系吧。不過，鬼仙終究是至陰至寒的生靈，陽光會對妳造成傷害，以防萬壹，妳還是先用轉魂道回去吧。月痕不是給了妳壹本書麽，妳回去修煉也好。”

赤瞳點點頭，“那老大他們就拜托妳了。”

呼的壹聲，赤瞳化作壹道黑煙就不見了。

神音背靠在樹幹上，靜靜望著沈睡中的三京，像欣賞壹幅優美的畫卷，久久沒有移開眼睛。

“昨天只差壹點就說出口了，可還是……”

神音輕輕嘆了壹聲，望向遠方的天空。壹群小鳥嘰嘰喳喳地從樹頂上竄起來，呼地向遠處飛起，在明亮的陽光裏化作飄移不定的黑點。有風吹過，遠近的大樹嘩啦嘩啦作響，無數黃色的葉子飄在半空，像疾飛的蝴蝶。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恬靜如此愜意的午後了。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吧，慵懶地躺在草地上，枕著他的手臂，聞著他的味道，嘴裏咬著他買來的鮮花糕。明明只是幾年前的事情，可怎麽像是上輩子那般遙不可及？

那時候我問妳最喜歡的人是誰，妳說，只能是神音啊。

三少爺，妳還記得那些日子嗎……

……

陽光慢慢變淡變暗，風也慢慢變緩變靜，夜色不知不覺地來臨。小蟲子們唱著歌兒出來慶祝，翻過那闊大的落葉，穿過那草叢森林。

它們的征途被被陌生的“大山”隔斷了，隱隱地這巨大的物體還散發著壹股淡淡的香氣。

最勇敢的壹只小蟲子已經爬上冷心的臉，張開小嘴用力叮了壹口。

“啪！”

冷心感到臉上微痛，下意識地在自己臉上拍了壹下，緩緩睜開眼睛，借著火光冷心看清了手掌中那壹只被打扁的小蟲子。

三京正在自己對面躺著，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虛弱，不過那神色看起來從容而安祥，法相莊嚴，有壹股出塵脫俗的氣質。

原來這和尚在睡著的時候還是很好看的……

“冷心姐姐，妳醒了？”

冷心坐了起來，看見神音正坐在火堆邊上給三京補那壹件破了很多個洞的僧衣，壹針壹線補得極為細致。原來這小姑娘也有壹雙靈巧的手。

“他呢，怎麽樣了？”冷心指了壹下三京。

“三少爺還沒有醒過呢。他累壞了，讓他多睡壹會吧。”神音憐惜地看了三京壹眼，又低頭專註於手上的衣服。“對了，冷心姐姐，妳應該餓了，我這裏有些包子，妳吃壹點吧。”神音向冷心遞過壹個小布袋，冷心確實也餓了，道謝壹聲便拿起壹個包子慢慢細嚼。

“神音，三京不是佛門弟子麽？怎會道家的術法？”

神音輕笑壹聲：“他根本就不是和尚嘛，他只是天生就沒有頭發。”

“那他怎麽把自己打扮成壹個和尚？”冷心有點不解。

“這個問題我問過長風哥哥，他說三少爺小時候因為自己沒有頭發而常常感到自卑，也常常被壹些小孩子嘲笑。後來雲叔把他們帶到壹個和尚寺，三少爺看到那裏有很多光頭僧人。他們不僅不會遭人取笑，反而被人尊敬。從那個時候始，三少爺就把自己打扮成壹個和尚了，也再不像從前那樣自卑。”

“是嗎，像他這樣的人也會自卑？”想起壹些和三京相處過的片段，冷心不由得感到好笑。

“其實，冷心姐姐，雖然三少爺騙了妳錢，但我希望妳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怪妳？跟妳有什麽關系？”

神音紅著臉低頭，“那天路過那個小鎮，我見到有人在賣壹些很香的糕點，我問三少爺能不能買壹塊讓我嘗嘗。他說，喜歡的話就讓我吃個飽。所有的錢都用光了，三少爺問我吃飽了沒有，那時候我光顧著吃，什麽都不知道，沖口而出就說沒有。結果，過了壹段時間之後，三少爺又拿回來很多很多的糕點，多得足以讓我吃飽。後來我才知道，他騙了妳錢才買到這麽多。”

說著說著，神音有點著急：“冷心姐姐，就算三少爺是個騙子，但他也不是個壞人。昨天他這麽拼命救妳，妳也看到了吧，他是壹個好人呢！”

“放心吧，神音，我已經原諒他了。”冷心微微壹笑，又轉頭望向熟睡中的三京。

真是壹個讓人看不透的男人啊。

此刻，三京輕皺著眉，說著低不可聞的夢話，不斷叫著壹個女人的名字。

“紅玉……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