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 - 5 - 我的不捨就像是丟進水裡

【4月28日】

細節總是直到最後一刻才會歡迎光臨。

我不清楚那是他刻意的失誤敘述，

還是阿龐的行動超乎他的預期，

如今對照著小麥脫序的行動，

那些細節與巧合一一浮出檯面。

那是問號，對我來說。

我的疑問、我的猜測，

正在我的眼前邁開步伐，

一步一步，啃食我心中微薄的信任，

至少在九天前的那一晚，

我是認真看待他臉上曾經恐懼的痕跡。

如果這一切只是幻影，

如果他真是那手法細膩的手刃者，

除了恐懼之外，我最想問的是……

為什麼？

這一切為的是什麼？

如果只是單純玩弄社會，何需只是如此？

如果只是想宣洩充滿藝術氣息的作案，何需只是如此？

如果只是想染指與喋血每一個新住戶，何需只是如此？

無論他是哪一種無法理解的殺人魔，

其他選擇絕對比眼前更為直覺與值得。

他大可在我搬進這裡的第一天，

就可以對我出手。

如果他能戲謔性隨意放置我的鬧鐘，

那，將我輕鬆地壓上床上，蹂躪我，

再也簡單不過不是嗎？

我以答案作為推論：

他得花時間調配木糖醇蛋糕、要讓夫肯吃下蛋糕、查出正奎的租屋處及他的女人會前往的時間，分配出恰當的時間凌虐阿龐與那女人，並且準確地殺掉兩人之後進行屍體調包手續，接著執行繁瑣的現場滅證與開玩笑之能事、機關式設計前置作業，接著再算準我從動物醫院回家的時間點，拉我製造不在場證明、並且精準控制我們聊天吃飯時間，最後能夠一睹第一現場、並且要以一個無辜又帶點女性化的外觀當作面具博取我的信任，並且在看到自己屠殺的兇案現場時能夠擠出近乎死灰慘白的臉色以及空洞的雙眼，最後掉出幾顆充滿恐懼的淚滴。

那不是只是耐性就能鞭策下去的作法，

如果是我，如果對象是我，

他有至少五個機會可以做掉我。

前後我們喝了幾次酒，

在那些酒中摻入FM2與上述相比，

簡直簡單不用再簡單。

光只是在腦海盤算與假想有可能的設計橋段，

就可以體認到這個敵人是前所未見的魔鬼。

那為什麼？

那為什麼他會如此選擇？

如果真是他。

咚咚，

咚咚。

我的通訊軟體跳出通知，

在我的包包內微微震動。

我抬頭看著正在開心聊天的小連與小雅，

我們正順著春水街往福全路交叉口走去，

沒有意外一兩分鐘後就會有滷味攤、水果攤、飲料店。

我解除螢幕鎖定，查看通訊軟體，

一張可愛的大頭照。

聊天室裡頭躺著『冷靜下來』，

並且使用『限時聊天』功能。

以前我對於這項功能總是嗤之以鼻，但現在卻是重要的救命藥。

這一切顯示事實或許跟我的猜測差不多。

小麥。

我撇過頭悄悄地看，小麥正在一旁走著，手上握著手機，她的眼神只在一剎那跟我對焦，雖然只是短短一秒不到，我仍可感受到她的恐懼。

「搖一搖」功能？

這通訊軟體在開啟定位功能的情況下可以搜尋附近的使用者。

一切都在最微小的角度下進行。

肯定得如此。

『到底怎麼回事。』光是要傳出這幾個字就耗費我不少精神，我得試著不讓我跟小麥在同個時間拿出手機操作，盡量降低小連同一時間看見我們兩人低頭的瞬間。

『我從沒住過那裡。』小麥回應。

那一瞬間我像是凝結一般。我想起灌入多瓶隆河紅酒的那一天，意外的新住戶party，小連呼朋引伴的夜晚。讓我想起美好的大學生活的夜晚。

原來這些美好只是虛構？

正當我被這漸凍資訊制伏的當下，

卻忘記注視鷹眼的掃瞄。

「小曼，要吃滷味嗎？」小連問起，沒想到這一分鐘比我想像得更短，為了不要讓刻意逃避的動作帶來更多猜測，我不將手機收起，而是跳回聊天室列表。

「你們點吧。」我假裝看了一下滷味攤，對他回以一個微笑，但顯然這種程度的對應不能騙得過小連的眼睛。小麥在一旁掩飾得很好，跟拿起小菜籃夾菜的小雅對話。

「妳的同事還沒放過妳啊？」小連投以一個好奇的眼神。我看見他往小雅那裡瞥去，我意會這是小連的說話技巧，若只是想知道我在做什麼不會丟出一個具有前提性的問題，由於小雅是我的同事，我並不清楚在這一兩分鐘內他們究竟瞭解有多深，顯然他就是要確認我的說詞及心理狀態。

果然，小雅轉頭過來準備搭話。

我得趕快做決定。

「哦，是我妹妹問我事情。」這個謊應該足夠安全，小雅雖跟我熟識但不到談論家人的程度，由於我的話回得及時，因此短暫解除危機。小雅聽到後自然地對著小連說：「小曼姐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啦。」，用著提醒的口氣。

「也是。」他露出陷入不好回憶的表情，若說這是演出來的，只能說過份逼真了。

「好啦，那妳們挑了什麼？」他探頭看看我們的滷味究竟買了什麼，小雅如同小跟班一般的一一說明，小連趕緊說他還需要多一份百頁豆腐。

「喂，別點化工白磚啊。」小麥嚷嚷。

「妳管那麼多，這交給我吃。」小連回應。

「好啦，小連，我們去買韓式炸雞如何？」小麥問起，小連露出尷尬的表情，我才突然想起最有名的韓式炸雞在夜市更後段的地方，從這裡走過去至少也要十分鐘的時間，這路徑上沿路都是國內外觀光客。如果真這麼做，我們有大把的死角跟時間用「限時聊天」說話。

「走路嗎？有點遠呢。」小連露出不打算這麼做的表情。

「我們可以順便逛逛啊。」傻妞小雅成為了奇兵，我跟小麥都掩飾住自己的喜悅，要是能說服小連買韓式炸雞，我就有足夠的時間瞭解狀況。

「真的嗎？」看來小連動搖了。

「買一下應該還好，反正現在還早。」我答腔，必須趁勝追擊。

「好吧好吧，受不了妳們女孩子，等等不要挑太久。」小連邊拿著滷味邊放慢腳步，此時我才發現不妙。

由於剛剛的站位是小麥與小雅靠在一起，

當我們四人聊天時，

星期天夜晚在夜市穿梭的人群自然將我們往某個方向推進過去，

我們在一種自然又緩慢的方式朝著福全路走去。

因此當小連自然地拿起滷味吃的時候，

他的腳步停駐了約一兩秒的時間，用叉子叉起百頁豆腐，

接著若無其事地跟隨著無論多麼想減速仍然走在他前面的我。

『我們是被請來的。』在沒小連的注視之下，小麥訊息發得很快，為了不讓這一切變得過於不自然，我反而大辣辣地直接閱讀訊息，並簡短地回應：『有誰？』

正當我想轉頭想觀察小連時，

他已經站在我身後，

低頭看著我。

僅僅只差一個吻的距離。

他的雙眼緊緊攫住我，

彷彿捕獲獵物那樣，

既危險又充滿挑逗，

我不曉得那一瞬間是怎麼回事，

竟然變得不知所措。

「喂，你在幹嘛？」我不知過了多久才回神，打了他一下，以緩解我的遲疑，並且邁開步伐想跟上小雅跟小麥。

「哦，妳妹還好吧？我想說她一直傳訊給妳。」他的關心表情簡直就是頂尖等級，同理心似乎從他的眉心之間飄了出來。

「還好啦，只是她跟她男友出了一點狀況。」我的胡謅到現在還算可以。

「哦哦，男女交往的問題問我就對了。」

「少來。」我笑著說。

「是啊，至少在這方面的經驗，我還是相當足夠的。」他故意將經驗兩個字唸得相當緩慢，使我不禁吞了吞口水，想起阿龐慘死的畫面。

「我倒是都沒聽你聊過情史。」我抬頭看著他。

「我怕妳會吃醋啊。」他的不要臉不曉得在套話還是認真的。

「老娘對你沒興趣啦。」我再次打了他的肩膀。

「是嗎？」他又叉起了百頁豆腐。

「是啊。」我轉頭看著他，用肯定的口吻說了這兩個字，他嚼著嚼豆腐認真地看著我。

「還真是可惜呢。」他說，然後加快腳步，帶著深深的憂愁感，但卻用極致的冷淡包覆住。在此刻，我可以感受到冷汗從我的臉龐滑過。

「還真是可惜呢」如同真空一般寧靜，使得我現在震耳欲聾，

下一秒被吵雜的世界包覆時，我不禁思考著該何時逃離。

他走進人群，與她們會合，

與此同時，小麥捎來了訊息，

『除了妳以外都是。』她這麼打。

我深呼一口氣，

很想此刻瘋狂的飆罵，

但理智線將我制止住。

『為什麼？』我寫。

小雅要小連選哪一件衣服好看。

『這算是臨時工的工作。』她寫。

小連選了一件素色洋裝。

『小連派妳們來的？』我寫。

店員開始介紹買千優惠的事情。

『妳說那一天的聚會嗎？』她說。

小連似乎對這店員很有興趣。

『對。』我寫。

小連問小雅這兩件洋裝都有喜歡嗎？

『沒錯，按件支薪。但我的情況比較不太一樣。』她寫。

小雅不好意思的點頭。

『什麼意思？』我寫。

小連開始跟店員聊天，並且希望有些折扣。

『我是他的俘虜。』她寫。

店員解釋最多只能給到13，再低就要扣到自己薪水了。

『什麼？』我寫。

小連露出可惜的眼神，掏出了一張一千、一張五百。

『這解釋需要太多時間，總之……』她寫。

小雅小聲地跟小連說不用了，她買那一件素色洋裝就好。

『總之什麼？』我寫。

小雅掏出自己的錢包，準備付錢。

『我在拖延時間。』她寫。

小連要小雅可以先試穿看看。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寫。

小雅覺得不需要，因為洋裝用比的就可以知道實際狀況。

『我也在思考。妳千萬別輕舉妄動。』她寫。

小連獻上一個曖昧的表情，說他想看看。

『什麼意思？』我寫。

小雅不好意思地拎著洋裝進入試衣間。

『沒有計畫的逃跑只是自殺而已。』她寫。

小連邊跟店員聊天，邊不時注意試衣間。

『什麼？』我寫。

他試著聊些店員有興趣的話題。

『他能做的、敢做的，超乎妳的想像。』她寫。

時間過得有點久，店員似乎跟小連聊得很高興。

『我知道，他都已經做過那些事情。』我寫。

店員感覺有點不對勁，敲了敲小雅的試衣間。

『那只是……』她寫。

小連一同湊上去關心。

怎麼回事，一件洋裝怎麼可能換這麼久。

小連喊著可能出事了，要店員看能不能進去。

店員不知所措地看著小連。

碰，試衣間的門終於打開，

小雅臉色慘白地穿著素色洋裝，

下一秒無力地倒在小連懷裡，

小連搖了搖小雅。

我跟女店員緊張地衝向前注視小雅，

唯獨小麥冷冷地站在一旁。

「我來叫救護車。」小連撥起電話。而我確認了一下小雅的狀況，呼吸跟心跳正常，看起來像是昏迷。店員很緊張地看著小連，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小連正說明著現場狀況以及跟店員確認地址。

「對，福全路那個麥當勞斜對面。」他跟電話裡的人再次確認方位。

『等等別上去。』她在慌亂中，這麼寫。

小連跟店員正在觀察小雅的狀況，路過的路人也加入了關心的行列。

『什麼意思？』我回應，一邊看著小雅。

店員打了通電話給分店店員，意思應該是希望對方來協助她。

『千萬不要，拜託。』她寫。

小連不停與店員道歉表示打擾她們做生意了。

『妳指的是救護車嗎？』我寫，我跟小麥都以最微小的角度避免小連發現我們正在傳訊。

店員對小連的好感都寫在臉上，她一直微笑地說沒關係。

『對。』她寫。

小連說他會買下那兩件洋裝，之後會再來拿。

『可是……』我寫，我聽見鳴笛聲。

店員說會幫他留。

『妳會後悔的。』

她寫，然後用恐懼的眼神看著我。

小連將自己的手機號碼給店員，意思指任何打擾生意的賠償狀況，可以聯絡他。他將小雅以公主抱的姿態抱起，救護車已經抵達店門口，我跟小麥走了過去。車上的醫護人員要小連不要緊張，一邊安置好小雅。

我在旁緊張地看著，小連拉著我的手要我上車，

當下我因為小麥的警告而遲疑了一秒，

最終我還是上了救護車，

我擁有的最後一份印象是看著小麥恐懼的眼神，

陪伴著我離開。

「小曼。」他看著我。

「嗯？」我不解地看著他。

「對不起。」他突如其來地開始啜泣。

「怎麼了？你還好吧？」我的納悶爬上臉龐，他抓住頭痛哭，不管旁邊有沒有醫護人員。

「對不起──」他哭得非常激烈，哽咽地說。

他抬頭看著我，

露出完美的哭痕。

最後一刻，

我的不捨就像是丟進水裡，

廉價得無可救藥。

他的嘴角緩緩上揚。

毛巾從後方將我的口鼻蓋住，

那熟悉的特殊芳香味充滿鼻腔，

我的手腳不停地拍打著，

試著不要讓最後一份意識消失。

是氯仿嗎？

我一股既沈重又暈眩的感覺衝上腦門。

最後，那濃郁的味道像是制約我的全身，

昏倒前的最後一刻，我發現壓制我的並非是小連，

而是醫護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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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

顯然這是一個具有挑釁的玩笑，

我在春水居租屋處醒來，

鬧鐘放在我兩大腿之間，

接指著上午十一點鐘。

鬧鐘上有一封用透明膠帶黏著的信。

標題對我打招呼，

不用說我也知道是誰。

這永遠是他的口頭禪。

『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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